引鸩(zhèn) 第79节
韩娆顿了一下,手上的动作也渐渐放慢,她听徐恋秋说:“外婆身体状况不错,医生说没什么大问题。”
徐恋秋又摸了摸她的头发,“这么晚了,你外婆肯定也睡着了,你就别折腾了,等明早,和妈一起做点儿好吃的,再给你外婆送去。”
徐恋秋说起话来总是温温柔柔的,带着一股书卷气,让人听起来特别舒服。
韩娆看着她,忽然鼻子一酸,连忙眨了眨眼,偏过头去,假装解围巾,可越着急,反而越手足无措,只觉得围巾好像和大衣肩膀处的扣子勾在了一起。
徐恋秋刚睡醒,没戴眼镜,但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女儿情绪的变化。
她抬手,耐心地帮韩娆把围巾解开。
徐恋秋只有一米六三,比韩娆矮上好多,韩娆一低头,就看见了她头顶若隐若现的白发。
“多大了,还这么没耐心。”徐恋秋笑着把围巾摘下来,低头叠好,拿在手里,“再去睡会儿吧,大老远跑回来,肯定累着了。”
窗外的夜色很浓,万籁俱寂,一眼望去,看不到两颗星星。
韩娆忽然喉咙一哽,她只觉得视线逐渐模糊。她看着徐恋秋,很想很想把自己做的那些坏
事都坦白出来,只要她说出来了,她就没有心理负担了。
可她的唇轻轻颤动着,反复在心里犹豫,斟酌,最终还是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韩娆觉得自己怂极了,委屈极了,只好抬手紧紧抱住了徐恋秋。
徐恋秋的后背一僵,轻轻拍了拍韩娆,“盈盈,怎么了?”
话音刚落,徐恋秋就听见了轻微的哽咽声,反复徘徊在她的耳畔。她的眼眶也一下子就红了,摸了摸韩娆的头发,柔声说:“阿盈在外面受委屈了对不对?”
韩娆摇头,硬生生抿住唇,咬紧牙关,才能抑制住自己的哭声。她忍得青筋暴起,可眼泪还是洒落在徐恋秋的脖颈上。
徐恋秋拍了拍她的后背,像小时候那样哄她。
在韩娆的记忆力,她上次在徐恋秋面前这么崩溃的哭还是很小很小的时候,大约那时还没上小学。
那时候她和街坊邻居家的小朋友打架,人家说她是没爹的孩子,她把人挠了,对方家长来找徐恋秋,韩娆就是这么哭的。
再后来,韩娆大一些,性格比较孤僻,也变得不好惹,就没人敢欺负她。
再接着就是十九那年遇到林思梁那个混蛋。不过那次,她没敢跟家里说,是谢遥辰的妈妈给了她母爱的温暖和关怀。
韩娆浑身都在颤抖,内心在反复挣扎。
她想,就说了吧,和徐恋秋坦白,告诉她她的女儿出卖身体来换取资源。
徐恋秋打她骂她,她都认了。
可韩娆只喊了一声“妈”,这些念头又重新被她压了回去。
她又想到了外婆,外婆刚做完手术,知道后会不会很伤心。
“怎么了?”徐恋秋温柔地问。
“我只是觉得过年没回来看你和外婆,我很愧疚。外婆生病我也没接到电话,万一她真的有什么事,我不知道我会怎么样。还有我最近压力真的好大,我好久没演过女一号了,我想演好,我不想辜负这次机会,我……”
徐恋秋心也跟着疼,她太了解自己的女儿了,知道她如果不是被逼到什么份上,是不会边哭边和自己说这些话的。
徐恋秋把她拉到床边坐下,攥住她的手,“妈相信你,别给自己太大的压力,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没人比你做的更好了。”
徐恋秋欲言又止,其实她想说,她身为一个母亲也很愧疚。女儿从上大学到现在,一个人在北城漂泊了七八年,遇到什么事都是她自己扛,家里从来没帮过什么忙。也没能力帮她。
她记得韩娆刚毕业那年,她去北城看她,发现她和人合租在地下室有多痛心。
可她不能指责韩娆。
因为她知道,韩娆爱表演,从小就爱,爱到骨子里的那种。
徐恋秋记得,韩娆小时候,《新白娘子传奇》、《倚天屠龙记》这些电视剧播出的时候,她就喜欢穿一身漂亮的裙子,再裹上一个床单假装演,对着镜子演。
韩娆很聪明,学习成绩很好,要是普通高考走文化课,也能上个不错的大学。
可她没有,她毅然决然地选择去电影学院艺考。她也不负众望,那年以专业第一的成绩被录取。
徐恋秋什么都没说,她不想站在一个母亲的角度去绑架或者指责教育韩娆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她知道韩娆有自己的目标与执着,所以此时此刻,她只是紧紧抱住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听着她哭,听着她发泄,听着她情绪慢慢变得平稳。
韩娆哭过之后,抹了抹眼泪,有些不好意思。
徐恋秋什么话都没说,把她的头发塞到耳后,说:“再睡一会儿吧,明天早上去看你外婆。”
徐恋秋看着她上床,帮她掖好被子,接着关灯关门离开。
卧室里只剩下韩娆一个人,她手攥着被子,呆滞地望着天花板。
她越来越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了。
人的情感缠绕得越复杂,仿佛做一个决定就做来越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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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韩娆起床的时候,徐恋秋已经在做饭了。
因为苏芝玉刚做完手术,只能吃流食,所以徐恋秋煮了些粥。
韩娆看了徐恋秋一眼,两人默契地对昨晚的事闭口不提。
韩娆打开放在茶几上的保温盒,“妈,我来帮你。”
“嗯。”
两人吃过早饭,就带着保温盒下楼。
韩娆提前用手机打了车,下楼的时候车刚到,于是两人拉开车门就离开了。
在无人在意的角落,赵继川还穿着昨天那身脏衣服坐在车上。
新的一天,阳光顺车玻璃照在他的脸上。
男人眯了眯眼,捕捉到韩娆的身影,立刻挺了挺腰,调整好座椅,然后发动引擎。
可能是因为维持一个姿势在车里坐了太长的时间,赵继川觉得浑身都是麻的,腿是僵的,他抬手揉了揉脖颈,立刻跟上那辆出租车。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个行为的动机是什么,从昨天跟她回来,就一直在她家楼下守着她,等着她。
他一整夜都没怎么睡,坐在车上,反复抽烟,抽完了一盒烟,可心里并没有好受到什么份上。
他满脑子都是她说恨他,她问他是不是要逼死她的场景,无论如何都挥洒不去。
赵继川了解她,她是一个有韧性的女人,无论被逼到什么份上,她都不会想自杀这种蠢事。
可他就是不放心她,他就想像个“望妻石”一样守着她,只有这样,他才能安心一些。
刚刚,韩娆和徐恋秋从楼门出来的那一刻,他一眼就看到了。
他特别期待着韩娆能微微偏过头,这样她就能看到他了。
可她偏就是没回头,拉开车门就上车了,给他留下一个决绝的背影。
赵继川眸色幽深,双手握紧方向盘,紧紧盯着前面那辆车。
突然,一个电话打了进来,是孙昊。
男人如梦初醒。
“怎么了?”
孙昊公事公办地汇报:“赵总,今天还回北城吗?”
昨天他们来苏州的时候就计划今天下午的飞机回北城,因为赵继川的的确确是忙的脱不开身。会议开到一半,他人走了,这还是头一回见。
他从来没这么“任性”过,他知道及时回去处理完留下的“烂摊子”才是明智之举。
可赵继川犹豫两秒说:“再等等吧。”
他不想和韩娆冷战,他想解决完和她之间的矛盾再走,他想牵着她的手亲口告诉她,他们不是“她要脱光了衣服被他/操”的关系。
他有好多好多话要和她讲,有好多好多道理要和她说。
所以他走不开。
赵继川太清醒了,他知道,今天他若是走了,他们之间就再也没有一次推心置腹聊天的机会了,他们会越走越远。
大概是时间比较早,这一路还算畅通。
赵继川把车停在医院门口,他坐在车里,静静地等待。
他看见韩娆和徐恋秋下车进了医院,没出十分钟,他又看到老韩和韩庭一起出来。
赵继川指尖轻轻敲打着方向盘,反复看腕上的表确定时间。
他估计着,苏芝玉大概吃完饭了,于是掏出手机,给韩娆打电话。
韩娆没接。
男人只好给她发微信,说想和她好好聊一聊。
她也没回。
赵继川看着手机,自嘲似的笑出了声。
他其实知道,她故意不理他的概率很大。
他也知道,其实找到她有一个极其简单的方式,那就是上楼,去苏芝玉的病房,到时候兵戈相见,她无论迫于哪种压力都一定会和他出来的。
这个方法能达到目的,把她逼出来。
可他不想,也不能这么做。
赵继川知道,此时此刻他在韩娆心里就是一个恶人,她最讨厌的就是他出现在她家人面前,提醒她他们之间是怎样一种“下贱”的关系。
他怎么能再往枪口上撞?
到时候,她指不定又该往他身上泼什么脏水,给他加个什么莫须有的罪名了。
他
受不起。
男人扯了扯唇角,闭上了眼睛。
他只能选择最笨的一种方式,在医院门口,等她出来。到时他强势地把她拉上车,吻上她的唇,让她好好听他说话。
韩娆什么时候会出来?
也许是中午,也许是晚上,也许得等到明天苏芝玉出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