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听到蜘渡的名字,那人脸色明显臭了起来,但还是点了点头,又拍了拍水面,张开手掌时根根分明的骨节很明显,上面没有璞,是正宗的人类手指。
宥矜思索几秒,觉得这鱼没太大危险,于是从铁皮桥上慢慢滑到水里,几条长长的触手随之从衣袖里生长出来。
人鱼的脸色有些错愕,似乎是把他当成了被“改造”的同类,脸上浮现一丝同情,耳边的腮一张一合,吐出连串的泡泡。
宥矜试着将拉长的触须伸过去,人鱼看上去并不抵触,于是细长的几根触须钻进他发缝里,贴在头皮上。
宥矜发现自己能听到人鱼的话了。
“你来这里干什么?”他问。
宥矜默念自己的想说的话,“我来找蜘渡,你看见她人了吗?”
没想到触手很快传来了那边的回答,“找她干什么?你和她什么关系?你是被她改造了然后又想改回去吗,那我劝你别想了,她不会帮你的。”
一来一回的、俩人就这么开启了天线交流模式,在水中吐着气泡聊天。
“找她当然是有事了,我跟她是交易关系。”宥矜怕说自己不是被改造的这条鱼会升起警惕之心然后跑掉,省略掉了后面的问题。
好在人鱼并不介意这个,只是表情略显鄙夷:“跟她有什么好交易的!今天早上的时候她往西边去了,可能去捡垃圾吃了呵呵呵呵呵……”
宥矜刚要说话,周围又传来鱼群翻涌的水流声音,他扭过头去,看见另一个长头发人鱼带着一群小人鱼和……小鱼人从远处游来。
看来这就是那对情侣的另一方了。
“她是你的女朋友吗?”宥矜问。
“没错。”人鱼答,“还有那些,是我的孩子们,当年没……所以多了点。”
中间那两个字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故意不小心的,被他含糊地省略掉了。
宥矜大致弄清楚了,蜘渡可能是去找变异植物或者虫子了,自己回去等等就行。但一想到接下来要找她给自己做改造实验,又忍不住想要多了解一下这个人的背景。
“你们在水底生活了多久?看样子你对她很不满意,蜘渡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宥矜甩甩触手。
人鱼沉思半晌,然后把触须从自己头顶上拔下来,又朝他的女朋友招了招手,另一条人鱼很快游过来,他把触须放在她的头发上。
宥矜视线中闪过一阵白光,随后是断断续续的画面,像是之前帮莉莉安治疗病人时的现象。
他透过人鱼的眼睛,那时水池还很小,水域的面积只有现在的五分之一多,漫天的灰烬洋洋洒洒飘落,浮在水面上,像打翻的黑色墨汁在滚动摇荡。
人鱼惊恐地瑟缩在岸边石底下,模糊的视线隐隐约约能看到赤橘色的天……不,那不是天,是即将发射炮弹的巨型炮筒。
飞速旋转的扇片变成金黄色,灼热的气息蔓延开来,周围温度急剧升高,滚烫的池水将人鱼烫得遍体鳞伤,阵阵哀嚎。
人鱼惊慌失措地窜出水面,大口地呼吸空气,想要逃离身下可怕的高温,却被空气中的浓烟呛得头脑发昏,晕头转向。
庞大的金属机械碰撞的叮当巨响,撞在耳膜上振聋发聩,水池热得冒烟,炮弹四处飞溅,轰起的碎石砸向各处,简直和地狱没什么区别。
这时人鱼即将闭合的眼中闪过一抹熟悉的青灰,手骨白骨森森握着一柄银白色的长枪,狠狠刺向巨型机甲的胸膛,狠狠将它贯穿。
那只庞然大物轰然倒地,没有一分挣扎,缓缓没入水里,死一般沉到水底。
失去了长枪的蜘渡是个极为诱人的活靶子,密密麻麻的机甲从四面八方涌出来,将她团团包围起来,他竟能从泛着寒光的金属机甲面部看见残酷嗜血的冷笑。
画面到这里中断了,像极了播放到精彩片段就切广告的电视。
宥矜迟迟没从机甲铺天盖地的压迫感中回过神来,还是人鱼扯了扯他的触手,他当即控制不住条件反射又漏电了。
人鱼弹射般飞出去一大段距离,满脸又惊又怒,挥着被电黑了一块的手。
宥矜还想伸出触手去交流,可惜人鱼有些记仇,冷着脸不再让他靠近,他无奈只好浮回水面上。
这时蜘渡走回来了,踏在铁皮桥上,头上的手骨抓着几棵风滚草,摇摇晃晃。见到他也毫不意外,挑了挑眉梢走进屋去。
宥矜赶忙爬到桥上,跟在她身后走进去。
蜘渡声音懒洋洋的,还是那副对万事都不在意的样子,拉开椅子坐下,头也不抬:“哟,见过那两条鱼了?”
宥矜:“见过了。”
蜘渡将手骨怼到面前,伸手掰上面的枝杈,把种子一点点剥出来:“他俩又说我什么坏话了?”
宥矜自然地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没说你什么,我这次来是要跟你讲另一件事,我考虑了你的实验提议……”
蜘渡终于抬起头看他,手下的动作也停了。
“说。”
“我接受你的改造实验。”
蜘渡的表情仿佛并不意外,好像宥矜答应提议是迟早的事,唇角勾了下:“唔,不错嘛,你做了非常正确的选择。”
宥矜随即问到:“那你打算什么时候……”
她又不紧不慢剥起种子,将其中一颗丢进发窝里喂蝙蝠;“不急,四十六管试剂我已经调好了,还剩二十二管,应该快了。”
宥矜愣了愣:“你从第一次见面就开始调试剂了?”
蜘渡笑笑:“对啊。”
第30章 酸雨
蜘渡喂完蝙蝠,又从抽屉里掏出一把虫子塞进自己发窝里,然后拎着一大袋风滚草种子走到门外,撒鱼食似的将整袋种子都倒下水池里。
仓绿色的种子随着水波碰撞起伏,一只只从水里探出的手飞快将密密麻麻的种子拿了个干净,凑成群津津有味地嚼了起来。
宥矜有些讶异:“你都留给他们吃啊?”
蜘渡撒鱼料的动作一顿,语气不屑:“什么叫留给他们吃?我只是不爱吃这玩意儿,再说了,天天吃水藻,这些鱼就总找事半夜拍屋底,烦得很。”
宥矜若有所思点点头:“那你天天吃虫子不腻吗?”
蜘渡面无表情看向他:“我觉得你是时候回下城区了,你觉得呢?”说着那两只巨大的手骨挥舞一下,带起凌厉的风刃。
宥矜后退几步,摆摆双手:“我觉得你说得对。”
然而刚走几步就又被拽了回去,“慢着,顺便把那破电视修一下再走。”
宥矜看着眼前又添窟窿的电视机,无奈只能任劳任怨开修。
旧电视机屏幕刚亮起,中头风就迫不及待冒出了“……”。
宥矜懒得搭理它,转身就走。
他浑身湿漉漉的从巷口里走出来,敏锐地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今日大街上安静得可怕,空气中酸涩的潮湿也更加浓重,酸蚀的味道直冲鼻腔,呛到他咳得直弯下腰。
崎岖不平的小路上堆满了积水,坑坑洼洼,宥矜用袖子捂住口鼻,蹲下身去另一只手伸出极细的触须,轻轻碰了下水洼。
下一秒触须被腐蚀融化在水洼里,断口处黑乎乎的,阵阵剧痛从触须穿到大脑神经里,他猛的站起身收回了触须。
是酸雨。
在他下去遗迹的这段时间里,下了场暴雨级别的酸雨。
宥矜心中五感交集,他不知道该怀着怎样的心情去看待这场雨,毕竟这个世界的大多人都和他无关,民生死活就更不用他去操心和感慨了。
但他突然想起莉莉安和尺薰,这个世界难得对自己生出善意的两个人,还有巷子里那群人,他们也多多少少对自己有些感情……
宥矜盯着脚下浑浊的泥水,不着痕迹变了方向,他朝巷子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都没见到什么人影,热闹繁华的大街此刻凋零败落,断裂的架子木头横在路面上,小吃摊纷纷掀翻倒塌,广告牌被腐蚀得七零八落,歪斜地挂在半空中,摇摇晃晃,嘎吱嘎吱的声音随风摇荡
两旁路灯的灯罩被击碎,灯柱折断,霓虹灯和全息投影仪的破碎的躺在路边,失去天空的城市又被毁坏了灯光,彻底陷入死寂沉沉的黑暗。
空气中还弥漫着湿润的酸汽,带着腐蚀的水雾浮在半空,所到之处都蒙上了一层被黑色的腐蚀痕迹。
宥矜蹙起眉头看向四周,冰冷的寒意莫名罩了他全身,像针一样丝丝渗进骨头里,给人直击天灵盖的可怖冷意。
他忍不住合起双手放到嘴边哈了口气,丝丝缕缕的白雾冒出,很快被酸汽融入,覆在手背上火辣辣的疼。
宥矜只好又将手揣回了口袋里,缩着脖子往前走,四周陷入无边黑暗,他不用眼睛看路,衣服下的触手眼球骨碌碌转悠,比人身的视线更加清晰。
仔细观察,还是能在坍塌的房屋小摊下看见几个瑟缩的身影,全身被腐蚀得不像人样,半条腿被融化掉了,黏糊糊地粘在地面上,涂出大片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