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他走上去和他们说话:“你们为什么会被抓来有瑟罗痕?”
原本叽叽喳喳的牢房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朝他看了过来,表情各异。
宥矜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只是这种氛围莫名让他感到一种压抑,他有点不知所措僵在原地。
下一秒女人开口了:“原来不是下城区的啊,真稀奇。”
宥矜有些焦急:“到底怎么回事?下城区发生什么了?”
没有人回答他,最后还是一个躺在角落休息的老人说话了:“你消息可真够闭塞的,这都过去多久了。”
老人的声音慢悠悠的,夹着沧桑的沙哑。
宥矜忽然意识到什么,急忙问老人:“现在的日期是什么?”
老人胡子头发花白,闻言懒懒抬眸看了他一眼:“五月十七日。”
宥矜顿时觉得浑身血液都变得冰凉,大脑一片空白。五月十七日……距离他离开下城区已经过去了三个月,这几个月究竟出什么事了?照他们刚刚说的话来看,他们都是下城区的人吧?那个小孩的话又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会去死?……
老人见他一副被抽了魂儿的样子,便缓缓开口解释:“二月份的时候以灰红公司为首的大批武装人员来了下城区,说是各类资源严重枯竭养不起这么多人了,一开始是想要把变异人和仿生人通通带走清剿,但反抗军和其他下城区人都不同意,认为变异人已经出现数百年,他们也是拥有人权和人格的血肉之躯。两方人员争执不休,最后还是公司那边退了一步,只选择销毁所有的仿生人减轻资源负担,反正仿生人一肚子电线零件,在他们眼里并不算人,所以嘛,我们就被一锅端来有瑟罗痕咯。”
宥矜听得几乎站不稳,他抓着栏杆稳住身形,有些恍惚地问:“那……你们有没有见过一个叫艾斯芒的仿生人?他、大概这么高,”他伸出手虚虚比划了一下,“长得很好看,眼睛是黑色的。”
老人摇了摇头:“又没听说过,”
宥矜贴着栏杆滑坐在地上,沉默了很久,他也记不清自己到底是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还是不愿再去想下一步。
牢房的环境比他之前待的那个小黑屋要差得多,地面有点坑坑洼洼,墙面粗糙,看得出年代久远,上面还有些被酸雨腐蚀的痕迹,狱警出去以后升起了大门,只留一丝惨白的光泄下。
抽烟的女人睨了一眼宥矜,走到他身边坐下,嫣红的唇吐出一口白雾:“有什么好难过的呢?我们仿生人被造出来就和人类没什么两样,我们拥有一样的身体、头脑、神经系统,我们甚至有自我意识,哈哈,也许用‘甚至’这个词不太对,那毕竟是人类对于一种机械的惊讶,但我们就是有了,不仅有,而且还比某些人类要更加丰富。”
随后她的语气变得有些无奈:“但我们始终只是工具,始终低人一等,在人类眼里我们永远称不上是‘人’。仿生人的命运只能是按照它的买家往设定好的属性发展,学习唱歌跳舞取悦他们,学习洗碗扫打收拾房子,有时还得学着如何在床上伺候他们,兽潮来时我们要出去挡刀,牺牲性命的任务也是我们在做……即使这样,我们依旧是第一个被抛弃的,如果可以,我宁愿希望自己没有被研发出来,也不要再有这么多机器不该有的情感。”
宥矜顿了顿,抬起头望着她的眼睛:“所有的仿生人,都是这样吗?”
女人笑笑:“不然呢?其实这也算是种解脱不是吗?”
宥矜现在满脑子都是艾斯芒笨拙又认真讨自己欢心的样子,他能知道那么多事,想必也了解其他仿生人的处境吧?所以平日里才会那样小心翼翼,生怕被自己抛弃吗?
宥矜忽然有点后悔当初没答应他的告白,哪怕只有几天,他应该也会特别高兴……
女人看了看他:“嗐,伤心什么呢?别想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了,来,听我给你唱首歌,我出厂设置时乐声技能就点满了。”
接着女人在烟雾中轻轻唱起歌,是种宥矜没听过的语言,神和又古老,在牢房中悠悠回荡着,竟意外的空灵,像深山中罕见的鸟类展喉。
一时间所有人都不再说话,女人仿佛中世纪的女巫,低低吟唱着某种亘古的咒语,在绵长白烟中莫名让人心安些许。
宥矜也觉得脑中绷紧的弦放松了一些,他开始思考出去的方法。不管怎么说,还是得回下城区看看,然后再去问问中头风,也许他有关于左昭的消息。
一曲唱毕,其他人纷纷鼓起掌。先前的小孩也凑了过来,捧着软乎的脸蛋蹲在宥矜身边:“真好听哇,我也不想再给他们刷碗拖地了……对了哥哥,我会讲故事哦,你要听吗?”
有了女人和小孩开头,其他仿生人也相继站了出来,打算苦中作乐一把。
“我会讲说相声,谁想听听?”
“我会跳双人爵士舞,有没有人缺舞伴啊?”
“其实我体内装了微型八音盒,有人想听夜的第五曲吗?”
……
“从前有一个改造人,他的义肢有些生锈了,有天他走在河边,他的手臂就这么掉进了河里。他很伤心,趴在河边哭了很久,这时河里出现了一个自称河神的人。河神问他,你掉的是这个金义肢还是这个铁义肢?那人说他掉的是铁义肢……”
宥矜:“河神为了奖励他的诚实把金义肢给他了?”
“不,”小孩板起了脸,“河神把金义肢和铁义肢都拿去卖了,去命运俱乐部赌了一百万金票回来,把所有仿生人都赎出来每天好吃好喝地供着!”
宥矜忍不住笑了一声,揉揉小孩的脑袋:“那这个河神还挺好心的。”
牢房里叮叮当当响起各种音乐歌声,像是个小型的表演厅。
自从宥矜被关进来后,狱警就再没来过。
直到一个星期后,宥矜正盘算着带领这些仿生人破出去的可能,他在脑中回忆着克里琴斯的记忆,慢慢绘制出去的所有路线。
大门骤然升起,一个机器人转着轮子跑了进来,胸前的扫描仪连接网络行进了三次全屋扫描,最后在栏杆上投影出一块告示牌。
告示牌上的字幕滚动着,轮流显示每个仿生人的出厂信息和设置,最后一行加粗的红色荧光字体写着“该房所有仿生人将于五月二十四日集中销毁”。
宥矜浑身僵住了,那是……明天。
第50章 越狱
牢房中寂静了片刻,随后又响起稀稀拉拉的议论声,大多是些意料之内的叹息和苦笑,仿生人们互相拥抱着作最后的告别。
“塔丽丝,很高兴能认识你,如果不是来到这儿,也许我一辈子都找不到像你这样志同道合的好友了!”
“温尼尔,让我再抱抱你,我第一次听见这样美妙的琴声,我总觉得你是我生命结束前上天赐给我最后的礼物。”
“姐姐我还是有点儿怕,怎么办呜呜呜……”
“害怕死亡是正常的,没事的小辛,我们会一直在一起,我会把你的名字刻入最后的代码里。”
……
宥矜却仿佛听不到任何声音,双腿好像被钉在了那块投影前。
他要死了?明天?和这群仿生人一起?
心里忽然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彷徨,他原本以为自己是不怕死的,此刻却觉得不甘心极了,他发现自己还有好多好多的事要做。他没回下城区看看,没搞清楚艾斯芒现在怎么样了,甚至连回家的夙愿也只是在幻觉中极为短暂地触碰了一下……
他只是一个误入这个世界的普通人吧,凭什么要稀里涂糊死在这儿,凭什么偏偏是他倒霉的来了这儿?他只是和大多数游戏迷一样,热衷于尝试各种游戏,但绝不想亲自面对屏幕另一边的怪物和黑暗背景,也不想变成什么稀有的品种,背负着永无休止的纷争,牵扯着本不属于他的命运,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为什么要承担这些?
不,就算是这样,他也不能轻易的死在这,起码不是这样,他带着强大的异能,没来得及为朋友们做些什么,没来得及探清自己想要的真相,就平庸的被抹去了。
宥矜站了很久,木木的盯着那块投影,漆黑的瞳孔中是倒映放大鲜红的字,好像深深扎在了他眼中,他心里只剩下一个想法。
他不能死他不能死他不能死他不能死他不能死他不能死他不能死他不能死他不能死……
“年轻人,你不去和他们说声再见吗?”
身后响起老人的声音,经过这几天相处,他已经和其他人混得比较熟,拉上谁都能聊两句。
宥矜呆呆回过了头,嘴唇轻微嗫嚅着,声音很轻:“我是人,是真正的人,我不能死……”
老人沉默的看着他,眼中似有悲悯。
惨白的光线在烟雾的氤氲中显得幌恍惚,折射在金属栏杆上泛着冰冷刺目的光,牢房里的温度好似也低了下去,丝丝森然寒意顺着脚底爬上身体。
他一遍又一遍轻轻重复着:“我不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