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艾斯芒拿着铲子在一旁挖坑，宥矜掏出一把梳子，细细梳好莉莉安的头发，往常她戴着兜帽时，里面的头发总是乱蓬蓬的。
宥矜又将她的长袍整理好，在胸前系了一个端端正正的蝴蝶结，把她衣服上的褶皱都扯平了。
他安静地看着莉莉安，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的神情仿佛没有当初见到时那样痛苦了，那张稍显稚嫩的脸上干枯得很明显，连往日大大的黑眼圈都看不见了，苍白的嘴唇紧抿着，泛黄发卷的发丝勾在颊边。
“擅作主张把你埋在她旁边了，不过你应该愿意的吧，见到江凝云，你会高兴一些吧？”宥矜轻声道。
莉莉安瘦小的身体躺在深深的坑里，神情就像是睡觉时做了个噩梦。
沙土一点一点将她掩埋起来，直到完全看不见她的脸。
宥矜又伸手在旁边挖了个小小的坑，将那朵红玫瑰仔细放进去，喃喃自语道：“我让舒木融和你们做邻居你不介意吧？我记得在十滚轮的时候你偶尔也会和他聊天，你们应该挺聊得来吧，还一起分享菠萝粉蒸肉罐头……”
沙子涌进玫瑰花瓣的缝隙里，连同烧得卷边焦黄的花边一起埋了起来，直至完全覆盖。
艾斯芒又拿铲子推平了沙地，这小小的一块地竖着一块矮石碑，栖息着三个灵魂。
两人定定站在墓碑前，注视着脚下平整均匀的土地，久久无言。
略微咸涩的风掠过脸颊，耳边回荡着海浪冲击沙滩的声音，那浪花好像也变得格外迟缓，仿佛大海在松开指节前仍恋恋不舍地摩挲着沙砾。
宥矜眨了眨眼睛，感到一股橘色的光斑映入瞳孔中，他转过头去，远远望向天边。
“艾斯芒，落日出来了。”
“嗯。”
艾斯芒随着他的视线一同看去，橘色的晚霞折射在涌动的黑色海浪上，光带随着海浪的起伏扭曲变形，光影交错，波光粼粼，像条金色丝带在黑色绸缎上舞动。
而天上，灰蓝色的云像一尾尾带鱼，飘游在红色的天海。
红灰蓝橘相撞，混出了一种奇特的粉色，莫名像一条长袍的颜色，飘得自由极了。
宥矜怔然望着天空，潮湿的气息萦绕周身，让他忽然感觉前所未有的轻松，好像卸下了千斤重的担子。
脑子里那个沉闷的小房间被破开一个窟窿，鲜活的空气迎面扑来，充盈了他的身体。
宥矜长长舒出一口气，轻笑一声，似是释然：“走吧艾斯芒，我们该去看薰阿姨了。”
艾斯芒愣愣看了他一眼，温柔橘光打在他脸侧，随后也笑了起来：“好。”
他们沿着来时的路慢慢走回去，一路回到下城区中心。
……
尺薰心疼地看着眼前两人，一手搂着一个，似是紧紧抱着失而复返的宝物。
“谢天谢地，你们可算回来了，你们不知道啊，任务延期了整整两个月，我还以为、以为……”
“没事的薰阿姨，我们都好好的，”宥矜拍拍她的背，“多亏那时你教我的战斗技巧，不然真的很棘手呢。”
尺薰从头到尾仔仔细细打量着他，确认没看到什么伤口后才松了口气，语气欣慰：“还是小矜学得认真啊，十滚轮前阵子重修了，走，阿姨带你们回去看看。”
第74章 “姐姐”
十滚轮附近一带也开始重新修建，反抗军各支小队分别带头出力，叮当工程声充斥着整条街道。
因为十滚轮是往日下城区最大的酒吧，算是具有代表性的建筑了，所以最先重修好的建筑，外表看上去和从前没什么区别，大门挂着广告招牌和霓虹灯，镀金打字稳稳镶嵌在门前，克隆植物垂坠在门边。
尺薰在前头推开门，宥矜和艾斯芒跟在她身后走进去。
重金属摇滚乐又开始响起来，稀稀拉拉的客人坐在沙发上休息享受，舞池里三三两两的人抱在一起跳舞。
空气中弥漫着炸小吃的味道和各种酒香，以及浓烈的香粉味。
几个身着员工制服的人端着酒水送到客人面前，看着身上都装上新号的义肢，应该是在战争中受了伤的残疾人。
宥矜一点一点打量着新建起的十滚轮，和记忆中的模样分毫不差，一种奇妙的感觉在他心里升起。
尺薰看他睁大了眼的样子，笑了一声：“走，我带你们去看看房间，上面也装修好了呢。”
宥矜和艾斯芒对视一眼，纷纷跟上尺薰的脚步，来到楼上。
房间也和宥矜离开前一样，窗帘、小床、柜子样样不变，透过被风吹起的窗帘能看到楼下小队在干活，空气中还飘着股淡淡的薄荷味。
宥矜回头看去，发现床头柜上摆着几杯薄荷汁，他端起来抿了一口，熟悉的清甜贯彻口腔，呼出一丝凉气。
几人在窗前饮着薄荷汁叙旧，感叹这些日子发生的事，聊了许久，直到楼下的人渐渐散去。
宥矜望着尺薰看了半晌，手心被细汗沁湿，想了想还是鼓起勇气开口：“薰阿姨，我们找到……莉莉安的下落了。”
艾斯芒一愣，随后安静地看着两人。
尺薰眼中顿时浮现出明显的欣喜和惊愕：“她这些天去哪儿了呀？怎么不带着她一起来喝杯酒呢？”
宥矜垂下眸子：“抱歉，我去晚了……大概半年前，莉莉安就已经去世了，我们找到的是她的尸体。”
尺薰张着嘴怔了半晌，好像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然后才愣愣的开口：“是、是吗？莉莉安真的已经……”
“对不起，我应该早点去的。”
尺薰苦笑一声：“不怪小矜，是布罗迪做的吗？”
宥矜：“对，现在他也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不过薰阿姨怎么知道是他？”
尺薰道：“反抗军几位管理员有时会给我透露一些消息，我现在也当上一支小队的队长了，帮助下城区群众做些事，本来他们还想给我升高点，但我年纪大了，还是算了吧。”
她看着窗外长长叹了一口气：“真是猝不及防呐……”
宥矜正要开口，忽然又想起什么：“薰阿姨，我们得回上城区了，晚些日子再回来看你。”
尺薰问道：“出什么事了吗？要不要我去帮手？”
宥矜摇摇头：“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去帮个朋友的忙。”
尺薰想起吃火锅那天，也问：“是那个头上长骨手的朋友吗？”
宥矜顿了顿：“嗯，是她。”
尺薰慈和的笑容仿佛又带了点难过：“快去吧，好好珍惜身边的人。”
宥矜定定看着她：“嗯。”
……
宥矜和艾斯芒刚回到上城区，就接到了蜘渡传来的消息。
“19：48左右，从左昭的传送装置那儿过来。”
现在的时间是19：05，两人急匆匆赶到左昭的实验室，发现左昭没像往常一样捣鼓着零件，而是站在窗前默默望着街市。
还有半个小时左右，宥矜怕扰乱蜘渡的计划，所以没有选择提前过去，他走到左昭身旁，随着他的视线往下看。
装若随意般说：“蜘渡的手骨……”
左昭略显苍老的声音静静道：“我知道，但那没办法，以她的性子既然选了走这条路，那就不会回头。”
宥矜听得云里雾里：“什么选择？什么路啊？”
左昭没有回答，而是继续道：“你很快就会知道了，像她这样的人极其难得，毕竟几乎没人会放弃触手可得的通天大路，而去一条泥泞小路里摸爬滚打。”
宥矜回头和艾斯芒对上目光，满眼都是“他又在说什么谜语”，只不过艾斯芒也摇了摇头，看来左昭是真的不愿意和他们透露更多了。
宥矜和艾斯芒又回到实验室分隔出来的小屋里，他把装备和防护服都带上，又仔仔细细数了弹药数量。
不知为何，他直觉这次行动会更加危险。
他整理完自己的，又一丝不苟检查了艾斯芒的装备，心里提起的那口气才稍微放松了些。
宥矜和艾斯芒在隔间里把剩下的汤圆拿出来热了热，送着尺薰给的薄荷汁吃掉，慢慢挨着，看着时间跳到了19：45，两人收拾出发。
他们在左昭的提示下开启了超曲速传送装置，很快眼前闪过白光，下一瞬场景变化，已然是宥矜熟悉的景象。
两人悄咪咪缩在天花板的通风口上，探出半个脑袋朝下看去。
这里是当初宥矜醒过来的那个房间，现在房间里明显多了人，说话声隐隐从底下传来。
“姐姐，你终于回来了，我好想你。真的。”那声音是个偏冷冽的女声，带了丝常年居于高位的威严气息，但此刻却放低了姿态似的，有些服软的意思。
宥矜莫名觉得这声音耳熟，却一时半会想不起来在哪听过。
“对我搞这一套没用，没事就赶紧滚。”回答她的是蜘渡毫不留情的驱逐。
那声音停顿片刻，然后叹气般说：“你别这样姐姐，我知道你是为了躲我，可现在你不是回来了吗？我们只要像以前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