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宥矜已经没有力气说话,只是很小幅度地摇了摇头,继续输送着电流维持运转。
  蜘渡清清楚楚看见这几十个小时里宥矜的艰苦,好像是架在电流中炙烤一样,几乎不成人样了,她虽然心疼,却也无能为力。
  面板上图像断掉的时间更长了,隔了好久才接到艾斯芒传来的新一条消息“正在攻破第四百五十六道防火墙,宥矜怎么样了?”。
  蜘渡不知该怎么回复他,她看着宥矜的膝盖重重压倒在滚烫的金属地板上,七窍流血被包裹在白色的雷暴中,仿佛即将被自身力量反噬的幼龙。
  ……
  过去三十六小时,第四百五十六道防火墙。
  过去四十二小时,第五百七十八道防火墙。
  过去六十一小时,第六百八十六道防火墙。
  过去七十一小时,七百道防火墙全部攻破完成。
  ……
  艾斯芒迅速操控着系统面板,开启重启模式。
  “宥矜、宥矜!你没事吧?你快醒醒!”蜘渡晃着宥矜的肩膀,语气焦急,正要拔出最后一支药剂。
  却见宥矜微微睁开眼皮,看着一脸憔悴的蜘渡和她干瘪到脱皮的嘴唇,无力地摆摆脑袋:“你用吧……”
  听到艾斯芒进入房间的消息后,宥矜几乎是瞬间就瘫倒在了地上,可见他透支得有多严重。
  蜘渡费力地眯着眼,望向看不到头的圆筒上部,咬着牙将最后一支药剂打入自己体内,干涸的沙漠终于得到一丝雨水的滋润,她用力扛起宥矜,一步一步慢慢走向藏在墙壁内向上的楼梯。
  走了足足半小时,两人才来到悬浮梯处,蜘渡夜撑不住地和宥矜一起倒在悬浮梯上,双目无神看着红光渐渐退散的上空。
  夏娃系统中心的巨大光源顶骤然爆发出刺目的白光,光线呈扇状一点一点抬高,扯起白昼。
  母亲抱着孩子站在落地窗前,怔怔望着亮起灯光的街道;街底怀揣废器的流浪汉回过头,仰望着人造的太阳;藏在面板桌下的员工动作一顿,心脏砰砰直跳看着停在刹停眼前的飞行器。
  染血的指尖按下最终确认键的瞬间,整座不夜城的供电网络如同被注入生命的机械巨兽,发出震彻天地的苏醒咆哮。
  商业区的全息投影重新绽放,电子鲸鱼群掠过楼宇间的峡谷;医院走廊的自动门次第开启,新生儿监护仪的滴答声编织成生命交响曲;街道上的机械兽潮突然失去了支撑,了无生息瘫在地上;地铁隧道的紧急制动装置终于咬合,火星在铁轨上绽放出赤色蔷薇。
  一时间,世界又寂静下来,好像天地间所有生灵都目光灼灼注视着那道白炽。
  第77章 终章
  圆筒内的悬浮梯仍在攀升,幽蓝流光如液态星河般倾泻而下,将两人的轮廓镀上一层冷色。
  蜘渡打过药剂后恢复了一丝力气,药剂让她的嗓音勉强维持平稳:“宥矜,那些机甲的秘密……你猜到了多少?”
  宥矜的指尖微不可察地颤了颤,喉间挤出一声沙哑的“嗯”。
  “洞窟里的血迹,不是人类的。”蜘渡的瞳孔映着流光,仿佛穿透时空望向某段血色记忆,“机甲不完全是零件和金铸属成的,那些坚硬的外壳里内包裹着一种变异的生物,或着说——怪物荒海是它们的巢穴,那些‘海水’能复生血肉,而机械兽潮……不过是失败的试验品。”
  宥矜呼吸一窒。他曾与那些钢铁巨兽厮杀,梦中也无数次出现它们狰狞的嘴脸,却从未想过它们的胸腔内跳动着生命。
  “这些年我待在遗迹里,只为找到彻底毁灭或压制它们的方法。”蜘渡的声音陡然低沉,“你当时选择自爆和它们拼命,我差点以为一切都完了……好在,你很幸运,布罗迪和缪嵘还是没得逞啊。”她无奈地笑了一下。
  想到缪嵘和布罗迪,那些回忆像水一样止不住地涌入脑海中,蜘渡模糊的视线晃了晃,晃忽间看到自己的手变得稚嫩许多,头上也没顶着那两只巨大的骨手。
  “别怕,我带你回去。”她的视线也矮了些,朝面前一脸恐慌、穿着破衣裳瑟缩在角落的女孩伸出手。
  那女孩像是没听到,仍是用瘦小的手臂抱紧了自己,像只弱小又脏兮兮的流浪幼猫,企图用炸毛吓退敌人。
  蜘渡皱了皱眉:“你是我父亲带回来的吧?他就这么扔下你不管了?”
  听到这句话,女孩才怔然抬起眼,很轻地点了点头。
  “我叫缪嵘。”很小的一声,像是小猫的叫声。蜘渡一愣,没想到背着她走了大半天才终于说话,她差点要以为这孩子是个哑巴,于是她应了声:“我叫蜘渡。”
  过了好一会儿,背上传来了一声“姐姐“,细微得像蚊子叫,蜘渡正纳闷这孩子为什么喜欢夹着嗓子说话,余光不经意瞥见了走廊的反光玻璃。女孩神情讷讷,期待的眼神中满是不安,仿佛要是不答应她,下一秒就能羞愤得掉眼泪。
  无奈,蜘渡像哄小孩一样晃一下身子:“姐姐在呢,没事的乖。”
  玻璃映着缪嵘发红的脸埋在她背上,久久没有动作。
  她的父亲对血缘关系并不看重,每年都从外面挑许多小孩回来,要么头脑聪慧,要么身怀特技,美其名曰选拔优秀的继承人,但在她看来,父亲只是开了一个斗兽场,让互不相识的小孩厮杀抢夺。
  她对这些东西并不感兴趣,也不在乎公司继承人的位置,就连“公司大小姐”这个让别人羡慕得眼红的身份,对她来说也是可有可无,唯一感兴趣的,就是每周到老师左昭那儿做点实验。
  每年都有许多小孩死在明争暗斗中,又有许多新的小孩进来,她对此见怪不怪,路过“兽场”也是目不斜视地走开,那些小孩亦是把她当做空气。
  缪嵘是接回来的小孩里唯一一个管她叫“姐姐”的。
  蜘渡将她背回了自己的房间,像搓丝瓜条一样给她洗干净了,又给她涂涂伤口,吹吹头发,等蜘渡收拾完药剂准备给她送回房间时,才发现这小小的一团已经趴在床上熟睡。
  她思考了三秒,最终还是掀开被子躺在了旁边。
  从此缪嵘就赖上了她,姐姐长姐姐短地跟在她身后。
  她知道缪嵘不仅仅是表面上那个单纯无害的小姑娘,她的野心太过强烈,“缪嵘”这个名字是在有史以来在榜单上蹿得最快的,甚至超过了父亲很看好的那个艾弗隆。
  但这些对她来说又有什么影响呢?她乐意多护着点儿这个小家伙。
  有天布罗迪一脸愤懑地来质问她:“姐,我才是你亲弟啊!你就算改变主意了,也不能帮外人吧!”
  蜘渡懒懒扫了他一眼,不懂他怎么得出自己要插手竞争这个结论:“滚,下次再乱碰我的药剂你就想好从三百楼跳下去该摔哪。”
  布罗迪悻悻地走了,那个缪嵘对所有预选继承人来说,威胁都太大了。
  蜘渡头也不回,语气却放轻了些:“出来。”
  依偎在门后的缪嵘探出头,有些雀跃地迈着小碎步朝她跑来,脸上没有半点偷听被发现的心虚。
  看着跑过来就往自己怀里拱的缪嵘,蜘渡伸出手指敲了敲她的脑门:“干嘛呢?多大了人了都?”
  缪嵘从她怀里抬起半张脸,撇撇嘴小声撒娇:“姐姐,你以前都不赶我的,是不是布罗迪又……”
  说完状似受伤低下了头,蜘渡只好拍拍她的背,叹了一口气:“没事。”
  缪嵘不知从哪儿掏出一瓶透明色的药剂,邀功般眨眨眼睛:“姐姐,给你的礼物!”
  看着很普通,蜘渡却能一眼看出那有多珍贵:“你上哪儿弄的?”
  缪嵘依旧是笑着把药剂往她手里塞:“这次比赛我得了第一名啦,就和父亲讨了这个礼物。”
  几乎是下意识的,蜘渡去翻她的衣服,看她身上的伤口,果不其然,在看到她背上那一片密密麻麻的青紫色后,抿紧了唇。
  “姐姐?姐姐?”缪嵘咽了口唾沫,试探地喊她,但不知是不是还气恼着,她一言不发,只熟练地给缪嵘清理伤口。
  蜘渡心想,似乎以后一直这样下去也不错,有个爱撒娇的贴心妹妹,有个聒噪的肇事王弟弟,还有个博学知心的老师。
  后来呢?直到父亲死去以后,那些小孩纷纷以各种各样的惨状死去,野心蔓延的缪嵘,癫狂的布罗迪,闭门不出的左昭……父亲留下的“斗兽场”终究吞噬了所有人性。
  她的药剂也不知被谁偷了,她这时才知道,缪嵘的野心是一个望不到头的无底黑洞。
  等她看到那些怪物一样的机甲时,她质问缪嵘,却只换来一句:“这些只不过是随便捣鼓的小玩物罢了,放心姐姐我不会放它们出去的。”
  蜘渡明白这些东西有多么恐怖,有些事一旦出发,就再也无法回头了。
  她站在庞大威风的机甲前,瞳孔中映着那层漂亮的红色漆皮像是蒙了层血雾,仿佛能看到这怪物在未来杀死无数群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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