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萧折渊心尖蓦地沉溺下去,他仿佛没了力气,接过信封的手一颤,他打开。
  淮之亲启,见信如晤:
  不日后匈奴单于御驾亲征,末将势必取单于首级,此番凶险,不知能否活着凯旋,若是以身殉国,司徒家还望陛下照料。
  淮之,莫挂念,黄泉路上帮你看一眼锦聿在否。
  萧折渊眼眶酸涩,胸腔像是堵塞了一般窒息难耐,他收起信封站起身,缓缓抬眸,凌冽的眼眸望着面前的一尊佛像,那慈眉善目的悲悯神像,却俯瞰着人间一切悲惨。
  “朕每日诵经拜佛,望我佛慈悲,到头来不过是朕的一丝妄想………”萧折渊声音低沉哑涩,喉咙里像是塞了碳火一般灼痛。
  他将手中的木槌扔在香炉中,转身离去。
  司徒悠因护国有功,寰聿帝下旨追封为一品神威大将军,他的尸身被运回长安,不日举行葬礼,将军府再一次办丧事,白幡灵堂,白烛火光。
  司徒夫人丧夫又丧子,难以承受住打击,便在灵堂上哭晕过去,府上婢女也哭成一片。
  萧折渊远远地站着府外,他一脸颓然,神情憔悴,眼眸浸红黯然,不忍过去看,最终他转过身回宫。
  龙涎殿的后院立了衣冠冢,萧折渊常常无事就久坐于此。
  他抚摸着墓碑,抚着‘锦聿’二字………
  “今日是子卿的头七………”萧折渊红着眼,声音暗哑,“若是他托梦于朕,你也托梦给朕,好不好………”
  “聿儿………”
  声声泣血。
  ————
  春意盎然,万物复苏。
  铜雀山竹屋前有条溪水,潺潺流水听着悦耳,岸边还有桃花树,风一吹那粉色花瓣便飘飘扬扬地落在溪水里,流向远处,竹屋身后是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风拂过时‘簌簌作响’,一番悠闲自在的景象。
  竹屋前的溪水中,锦聿手拿着谢承云用竹条编制的捕鱼网,他站在溪水的顽石上,弯腰低头,浓密细软的眉头紧蹙着,认真仔细地盯着水中的鱼儿。
  小鱼仔放过,大鱼就抓。
  他找准时机用捕鱼网一捞,立马便有不识相的草鱼往他鱼网里钻。
  锦聿捉了三条草鱼便回去,院中养了十几只野兔,正埋头‘哼哧哼哧’啃草,锦聿还特意给这些野兔做了竹笼,他舀了点水放在碗中,野兔吃饱喝足就会钻进竹笼里。
  锦聿将草鱼放在砧板上,摁住鱼脑袋刮鱼鳞,随即开膛破肚下油锅,一顿操作下来十分熟稔流畅,然而将草鱼下油锅后他便有些茫然了,不懂掌控火候与烹饪,他学着谢承云的样子,放盐放醋放………
  总之熟了出锅了………
  端上桌后,锦聿便等着谢承云回来吃饭,谁知没见着人,倒是听见一声呼救。
  “小七!救命!”山头上,谢承云奋不顾身地往前跑,他嘴里惊慌大叫着,似乎身后是豺狼虎豹在追赶,锦聿定睛一看,后头是只长着利牙的野猪追着他跑。
  锦聿立马取下墙上的弓箭跟上去。
  跑到半山腰,锦聿举起弓箭瞄准谢承云身后的野猪。
  ‘嗖’地一声。
  那野猪哀嚎着倒下,谢承云回头一看便停下脚步,他一屁股瘫软在地上,浑身没了力气,爬都爬不起来,“累死我了………”
  两人将野猪拖到竹屋去,想着做个熏腊肉、猪肉干什么的,冬天就不愁吃的了。
  谢承云净了手坐在饭桌前,看着眼前糊烂稀稠不可名状的一坨………简直能想象到它死后经历了怎样的惨烈,他‘咕咚’一下,神色一言难尽,抬头问锦聿,“你做的?这真的能吃?”
  “…………”锦聿一本正经地点头,“草鱼。”
  “呵呵,这草鱼还真是可怜啊,碰上你这个暴殄天物的家伙。”谢承云说着拿起筷子,挑挑拣拣夹了一筷子放在口中,那股奇异的怪味在口中回荡,他脸色一变,随即偏向一旁,“呕!”
  “不是说好了我来做饭的嘛………”谢承云艰难地说道,那股潲水与鱼腥味在他口中挥之不去,他跑到外头去趴着吐,吐得天昏地暗。
  锦聿面无表情地撑着脸看他,觉得谢承云简直矫揉做作,夸张虚伪,一道菜按着他的方式中规中矩炒出来的,能难吃到哪里去?
  浮夸。
  锦聿不信邪,自己吃了一口,还未吞进去便胃一抽搐,扶着饭桌吐出来,“呕!”
  “哈哈哈哈哈哈哈!”谢承云见状简直笑得不行,眼泪都给他笑出来,他边走过来边抹着眼泪,“你不会是把涮锅水倒进去了吧?”
  一说起来锦聿脑海就立马联想到那飘浮的泔水,他一阵反胃,抓起桌上的水壶倒出茶水漱口。
  锦聿做的饭菜没法吃,这一年大部分都是谢承云做饭炒菜,或者他下山去镇子里卖草药买吃的回来。
  最后谢承云又去地里掐了把青菜,和之前腌制好的猪肉抄了两个菜,两个人总算吃上了。
  谢承云吃完就去把野猪刮毛宰了,用盐腌制后挂在偏屋晾晒,他出来时,锦聿正躺在竹条编制的椅子里晒太阳,他怀里抱着一只红眼白兔,那白兔凑上前去拱他,贴着他白净无暇的脸庞。
  那人神情淡淡,看着兔子的眼眸却漫着一丝温柔。
  “你喝药了么你?”谢承云出来,坐在凳子上。
  锦聿‘嗯’了一声。
  他的身体被谢承云用草药煎熬出汤药喂养了一年,依旧没能解体内透骨寒的毒,但只要静心休养,注意保暖别挨冻,还能活个几年。
  谢承云懂药理,偶尔两人会去后山挖草药,对锦聿身体有用的就熬给锦聿喝,没用的就拿去山下小镇卖钱,日子算不上富裕,但两人不向往锦衣玉食,过得倒是逍遥自在。
  “诶!”谢承云看着锦聿那无欲无求淡泊的神色,他唤了他一声,眼中闪过一丝戏谑,“你说咱俩这算不算两口子?你主内我主外,虽然吧,你洗衣做饭不会、劈柴烧火也不行,身体还弱得风一吹就倒,但是我说过的我养你嘛。”
  “我当初就说了,你就应该同我好,虽然我没有家缠万贯,但是养你一个绝对养得起,说不会让你吃苦就不让你吃苦,是吧?”谢承云笑着挑眉,他见锦聿放下怀里的兔子,从椅子上起身走向竹屋,“干什么?”
  只见锦聿抄起墙上挂着的弹弓,捡起小石子瞄准谢承云。
  谢承云见状大叫,“喂喂喂!我开玩笑的!嗷!”
  弹弓小石子射中谢承云的屁股,那人捂着屁股跑远了。
  谢承云总是油腔滑调地逗他,而锦聿一听他油嘴滑舌就烦,偏偏这人又爱逗,每次把人惹生气才肯罢休。
  第53章 竹屋
  两年后———
  炎暑晚风微凉。
  后屋竹林里挺立着三座墓碑,一座刻着‘陆清影之墓’,一座刻着‘陆小酒之墓’,而最边上的一座无名无姓,就只立了个碑。
  锦聿坐在阿姊坟前,给她烧着钱纸,火光映着冷白的脸庞,垂敛的眼眸里淡淡哀伤。
  谢承云靠在青竹上饮着酒,目光落在那孤僻淡漠的人身上,这人平日里冷心冷肺的模样,也只有在阿姊和小酒的坟前才会露出点情绪来。
  夜间晚风对于谢承云来说凉爽轻快,但对于锦聿这羸弱不堪的身体来说,还是有些冷。
  “回屋吧,风太大了。”谢承云起身走过来。
  锦聿缓缓起身,轻瞥了一眼那坟前空无一物的墓碑,随即同谢承云转身回屋去,只是还没迈出一步,身子一晃便要倒了下去。
  “小七!”谢承云眼疾手快将他接住,两指覆上他的手腕,看着怀里昏迷的人没有丝毫血色的脸庞,他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你这身子………真是经不起一点折腾。”
  谢承云将人抱到屋里躺下,随即端来煎熬好的汤药,等人醒来了再喂给他喝下。
  翌日,鸟鸣山更幽,林间树杈投下斑驳的日光,锦聿很少下山来,谢承云不在家时,他便常常与院子里的那群野兔作伴。
  他头戴斗笠,和谢承云沿着小路下山去。
  谢承云走在前头,背着一个竹筐,嘴里哼着小曲,倒是悠闲自在。
  山下的小镇烟火气息十足,虽然不如长安那般繁华喧嚣,但是足够热闹,那路边小摊上热气腾腾的包子、几文钱一碗的清汤面,再配上响亮的吆喝声,当真是有滋有味的小日子。
  过路人的目光时不时落在锦聿身上,锦聿视而不见,只是冷着一张脸默默低着头,一旁的谢承云摸着下巴,“我也长得好看啊,他们怎么不看我?难不成是见我见多了?”
  锦聿闻言没搭理他。
  两个人来到一家饭馆的旁边,支起了小摊,谢承云拿出各类草药一一摆上,锦聿靠坐着墙,脸上盖着斗笠虚虚抱着臂便闭眼假寐。
  谢承云也没管他,他吆喝着,他长相俊朗清爽,嘴巴又甜又会说话,整个人一看就活力四射,容易吸引那些个姑娘大姐们过来瞧上一瞧,不买草药也时不时来几个搭讪闲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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