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他是石中剑,我是预知书,我俩有仇,就这样。】
经过千万年的时间,终于沉淀下来的艳丽瑰色眼眸注视着手中的小辈,目光中蕴着疼惜,也存着无情。
克里希已经决定好了,如果卡洛莓斯在看过后不愿意接受,他就直接强行压制他的意识,自己去干。反正他都吞了那么多精神力了,卡洛莓斯并没有反抗的能力。
【小卡洛莓斯,你很重要哦。】
【别再为了谁去折断自己的翅翼了,法则给了你翱翔的权利,要珍惜。】
克里希一步踏过光门,微卷的浪漫粉发被镀上一层迷醉的光,带着手中的光团回归缺陷最初的起点。
第56章
“这里有宝宝了吗?”
纤薄晶透的翅翼贴上臃肿的下腹, 精神力顺着神经脉络探出,绕着内部的卵转了一圈又一圈,悄悄碰一下, 又马上弹开,过会儿又贴了上去。
对于血脉相连的陌生小生命,在本能的爱之前,克里希产生的是好奇。
毛茸茸的精神体光球落在发顶, 虫母抚上时也没有触碰到他,苍白瘦弱的指节穿过精神体,梳理着蓬松的粉发。
细弱的精神力绒毛死死扒着克里希的头发,僵着不敢动弹, 良久,无事发生, 卡洛莓斯才放松下来, 默默看着重现的往事幻象。
有翅翼的雄虫,他还是第一次见。
虫母的面容蒙着一层雾,嗓音飘渺温润,如镜中花、水中月, 虚虚地拢上来,只余下圣与美的感触, 沁入心中。
“嗯, 有宝宝了。”
臃肿的下腹盛满了卵, 繁殖的天命让腹腔、孕囊取代双腿, 极大程度上限制行动的自由。终其一生, 虫母只能被豢养、“保护”,直到产下所有的卵来延续族群,才能轻盈地离世。
明明是理所当然的传承使命, 明明是对族群庇佑的回报,末代虫母却莫名感到了悲哀。
空寂寥落的宫殿,祂寓居在此,端坐高台,不必辛勤劳作就有丰美的食物供上,所负职责一为指引,二为孕育,再无辛劳。
祂不该有不满。
只是……
粉发鬓边别着一朵修剪好的玫瑰,没有尖刺,只余柔软,和主虫的瑰色眼眸很配,一样的明媚艳丽,有着野蛮旺盛的生命。
“克里希……我想、我想出去看看。”
祂想亲眼见见那些未被折下的花朵,那些未被修剪的原始生命,而不是只能通过预言的画面,和孩子们的转述,来了解这个孕育祂的世界。
诧异在眼眸中浮现,克里希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虫母的请求。
“可是外面很危险的。”
他从远方的部族来到这里,见证过很多虫母的陨落,只有这里的宫殿坚实牢固,把虫母保护得很好。
但是这位虫母又过于脆弱了,冷风、冰雨、烈阳都可能夺走祂的生命,尤其祂现在还有了宝宝,更加容易受到外界的伤害。
克里希没有保护好虫母的能力,也没有带祂出门的权力——护卫队绝对不会允许。
雾蒙蒙的眼中似乎有光芒渐趋熄灭,依靠在柔软织物上的虫母很懂事地不再要求,只是微微笑着,轻轻拨弄鬓边的玫瑰花。
可扯起的唇角却怎么看,怎么勉强苦涩。
薄透的翅翼贴上虫母苍白瘦弱的手指,微微卷住,克里希敲敲脑袋,敲出来一个主意:
“你想看什么,我给你画好不好?我画画很像的。”
虫母的眼睛蒙在雾里,看不真切,卡洛莓斯跳上祂的肩头,也看不清到底是怎样的表情。
“好啊。”
雄虫欢欢喜喜领了任务出门去了,困倦的虫母在织物中微微蜷缩,臃肿隆起的腹部能折起的角度非常有限。
白雾样的精神力弥散开,虫母想看看,克里希这一行是否安全。
雾聚成丝线,又编织成具体的轮廓,上演着一出名为未来的戏剧。
画面中的虫都沐浴在阳光下,有打打闹闹的幼崽,也有庄严执勤的兵虫护卫,纤细的工虫正在编织丝物、书写记录,整个部族都沉浸在安宁幸福之中。
毛绒光球窝在虫母颈侧,努力用自己小小的身躯抱住祂。卡洛莓斯能感知到,虫母不开心,很不开心。
“如果我是兵虫就好了……自由、强大、坚韧,不用为了产卵,哪里都不能去。”
虫母非常、非常羡慕,兵虫美丽强健的翅翼。祂宁愿没有这么安宁轻松的生活,宁愿没有生育能力,祂也想像兵虫一样勇敢恣意地活一次。
传承的法则在精神域中尖啸,怒斥祂荒谬的想法,歌颂虫母的伟大无私,至高无上。
虫母更加虚弱地轻咳起来,牵扯到腹部,些微的疼痛涌上来,在脖颈逼出细汗。
即使疼痛开始席卷全身,虫母也坚持自己的判断:
“其他的虫母都死了,这已经足够说明虫母时代该落幕了。我所有的子民都心甘情愿供养我吗?兵虫、工虫就不会想要养育自己的血脉吗?”
末代虫母看到了一直被暗藏的晦涩未来,法则用血腥的死亡威胁祂,必须守住虫母的荣光。
精神力编织的图景已经转向一片血色,极致压抑的情绪从中涌出,卡洛莓斯紧紧贴在虫母颈侧,即使明知无法给过去的虫母真实的安慰,也还是下意识地想要给祂一丝支持。
虫母平静地看着自己惨死在背叛的子民剑下,这些都不足以祂改变自己的决定。
直到克里希出现在画面中,为祂而死。
尚在孕育中的卵突然猛地撞了下腹壁,钝痛哀鸣同时传达到脑中,虫母终于痛苦到闭上眼。
一直笼罩在面容上的迷雾消散了,卡洛莓斯借着毛绒触手一点点爬上虫母的面庞,看清了祂的容貌——漆黑发,翡翠瞳,跟他有五分相似的骨相轮廓。
再次看向那惨烈的未来,虫母伸手拂过背后中箭的克里希,虚虚拢住碎裂的两枚新生卵,手下用力,捏碎了预言之景。
“我还是……坚持我的决定。”
弥散开的精神力笼罩住族群中所有的虫,没有虫察觉,虫母恩赐了他们什么。
腹腔中未受精的卵一枚枚破碎,化作养分被虫母吸收。无形的能量顺着精神力传达到每一只虫体内,悄悄改造着他们的身体。
族群中的民众什么都不知道,他们只能看到,虫母孕育了四个月也没有产下一枚卵,原本漆黑翡绿的发瞳色也开始褪色,化为灰白、棕褐。
流言在族群中传播开来。
他们说,虫母快死了,就像其他部族里已故的那些虫母一样。他们说,虫母享受着最好的资源,却没能为族群带来一丝利益和希望,虫母失职了。他们说……虫母该退下了。
虫母亲手毁掉的枷锁,最终化为了斩向自己的利剑。
法则惩罚一意孤行的虫母,禁止祂透露付出,试图用愚民的恶意逼退虫母。
但又留下了一丝生机——只要虫母愿意停手,祂就可以将时间回溯到改造开始之前,依然享受作为虫母的无上地位和权力。
但直到死,虫母都没有动用这份能力。
生育的能力被虫母分割给了兵虫和工虫,不再独一无二的虫母失去了臃肿的腹部,却得到了陌生无力的双腿。
祂从未用双腿行走过,腹腔中仅剩的两枚卵也让祂不敢轻举妄动,生怕一个跌倒就可能压碎脆弱的卵。
卡洛莓斯一直陪在虫母身边,看着这位祖先冒天下之大不韪,亲手终结虫母时代,也将自己的生命送到尽头。
这是最痛苦的一次生育。失去了得天独厚的身体构造,大量的鲜血伴着虫卵涌出,已经衰败到极点的虫母彻底失去了特权。
偌大的宫殿里,只有祂孤零零地躺着,窗外是兵刃相接的铿锵声响,是反叛军和极少数拥护者的战争。
属于旧时代的法则被石中剑亲手斩碎,虚弱到极点的虫母却第一次感受到了自由。
禁锢的枷锁崩碎,他爬下床想要告诉他曾经的子民们,他不再是虫母了,工虫、兵虫都可以有生育的能力,他们都可以亲手养育自己的孩子。
他们都可以,拥有自由。
从未下过地的双腿绵软无力,刚刚经历过生育的身体还无比虚弱,他刚翻下床,就扑跪在冰冷的地板上,怎么都爬不起来。
卡洛莓斯看过虫母的预言,小小的光团焦急地蹭着苍白的手臂,想要扶他起来,带他逃跑,但根本就做不到。
石门被拉开,滴滴鲜血从剑身流下,在地板上砸出一朵朵艳色的末路之花。
最后的血花,在虫母身后绽开,贯穿了生长到一半的翅囊——他到底还是没能拥有梦寐以求的翅翼。
卡洛莓斯被毫不留情的穿心一剑吓懵了,颤抖的光球扑上去堵住不断滴血的伤口,生命却仍旧穿过他这个异世来客,在地板上失去最后的温度。
“克拉克……?为什么……要杀我呢?”
丝雾组成画面在眼前迅速流转,这个拒绝侍奉他的孩子有自己的心仪者,他会成为新王,建立新的辉煌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