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他略一迟疑说：“就是为了钓鱼。”
停顿了一下，他看这个回答没有办法让李蔷薇满意，就接着说：“一些只有在那个岛上才有可能吸引到的鱼，在别的地方，要么没有，要么不容易找到，所以我必得到那个地方去。”
李蔷薇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又问：“鱼是什么样的鱼？”
西装男不由得皱紧了眉头，苦笑了一下，缓缓说：“你就不能换一个问题吗？”
李蔷薇对他笑了笑，半是调侃，半是饶有兴致：“我也不止问一个问题，个个都要换，可怎么问呢？难道把顺序调换一下？只怕那样，你就一个也答不上来了。”
西装男叹了一口气，知道不好回避了，就说：“那是一种特殊的鱼。”
李蔷薇收敛了笑意说：“我已经知道你说的鱼，在那岛上如何特殊，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一点儿别的。”
西装男缓缓点头，垂着眼睛说：“我会的。”
停顿了一会儿，仿佛不满，又仿佛思索，他慢慢说：“那是一种寻常人见不到摸不着，听不出认不了的鱼。若论价格，那是千金也难买。若论稀有程度，那是世间罕见。
若论容貌，这就不好评价了。个人有个人的审美，我不好强行扭曲别人的，又不好强行篡改自己的，只能这么说了。”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看着李蔷薇，表示自己要说的已经说完了，显然就算那种鱼还有别的特别之处，他也不会再说了。
因为，今天说的够多了。
李蔷薇点了点头，换了一个新的问题：“你能描述一下那种鱼的容貌吗？”
西装男笑了一下，那笑容有回忆，也有戏谑，喃喃道：“那可就要说很久了。”
据他所说，那是一种奇形怪状的鱼。
那种鱼看起来不像鱼，好像是人，但是，你要说它是人，它和人又有很大的区别。
就算是同一个种族，长相也千奇百怪，各不相同。
这鱼的各不相同，并不是像人一样，大体长相一致，都是一颗头，一脸的五官，再加上一些头发，四肢和躯干，就组成一个人。
那些鱼的不相同更甚于人。
如果不是笃定这些鱼有共同的特点，一般人看了根本认不出来是同一种。
普通人看见了，大概会惊慌失措，觉得见到了不该看见的东西。
李蔷薇按照他的描述想象起来，但是想象着总是不成样子，而且，越发感觉恍惚，渐渐双眼发直，目光呆滞，眼皮往下垂，神色僵硬，脸色发白，额角长出一些湿润的鱼的鳞片，喃喃自语：“美丽的鱼，至高无上的鱼，富有的鱼，强大的鱼，这应该是一条鱼。这应该是一条鱼。”
他不由自主缓缓笑了起来：“这应该是一条鱼。”
他忽然唱起歌来。
那歌声悠扬婉转，曲调动人，歌词却越发模糊不清，嘶哑得不成样子，尖锐到令人耳鸣，越听越觉得像是从深海中传来，不属于人世间的声音。
紧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就从胸腔中升腾而起，牢牢抓住心脏，死死往下拽，好像要把人杀了，才算罢休。
李蔷薇脸上的鳞片越长越多，从额角长到太阳穴，再到眉间，到了眼睛，甚至长到了眼睛里面。
他的眼睛本来是一双正常的人类的眼睛，但是鳞片长到他的眼睛里之后，他的眼睛布满了鳞片，眨一眨眼睛，发出稀里哗啦的声音，不像是在眨眼睛，倒像是在刮鱼鳞，又像是在炸鱼块儿，热锅里的油在乱溅。
又是一眨眼之后，那些鳞片从他眼睛里消失了，但这并不代表他的眼睛恢复正常了，恰恰相反，他的眼睛看起来更严重了。
那是一双恐怖的来自深海的眼睛，往外凸起，仿佛眼皮已经凹陷到不存在的地步，青绿色中微微泛着一点蓝黑色，像是中毒过深即将死亡，又像是受到污染的水泽，不能复原。
他的眼睛如果变成深蓝色，如同镜子一般明亮，配上他这张脸，一定像是美人鱼一样好看，就算是脸上依旧有鳞片，也不会轻易损伤那种美丽，反而有可能因为鳞片产生一种妖异感，越发显得美丽而且诡异。
那是一种诡异的美丽。
但现在他的眼睛是一种，恐怖的诡异。
诡异和美丽是有区别的。
他现在的这张脸就完全展示了这个情况。
密密麻麻的鳞片在他脸上攀爬着往下生长，从他的两颊长到了他的下巴，又从他的下巴到了他的脖子，甚至还往衣服里面生长。
看起来简直不可控制。
他的两颊上渐渐出现了鱼一样的，呼吸的鱼鳃一开一合，里面往外蠕动出一些白色的泡沫，散发着深海的咸腥味，夹杂着微不可查的小虾米，和一点点深绿色的海藻。
他整个人一动不动站在那里，仿佛即将死去，又仿佛受到了深海的召唤。
那张艳红的嘴唇逐渐变薄，仿佛两条直线合并在一起，几乎看不出来，牙齿松松垮垮的将要脱落，里面的舌头仿佛苍老了许多。
他的声音又老又哑，像史前时代身躯巨大的鱼类猛然撞上了不属于大海的未来的船舰，汽笛声悠长鸣叫着，鱼类濒死的惨叫尖锐而凄厉，呼喊着同伴，传播着复仇的诅咒，在这样痛苦而难以为继的声音中，一切的福音都被打碎，破损，坠落大海深处，无法寻觅。
便利店明亮的灯光逐渐昏暗，整洁的地板上渐渐往外渗出充满盐分的咸腥味的海水，呆愣住的西装男，看着李蔷薇，缓缓张开嘴，一时震惊到无法言表。
正当他回过神来想要做些什么的时候，李蔷薇同时回过神来。
只见李蔷薇眨了眨眼睛，身上的一切异常就都消失了，与此同时，整个便利店的异常也完全消失，就好像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
西装男再次感到了震惊。
他欲言又止，看着李蔷薇，满脸都是无法遮掩的情绪，又后怕又震惊，又带着微妙的恐惧，仿佛李蔷薇已经已经不是可以交谈的对象，他应该尽快离开这里。
但李蔷薇一把抓住了他。
他浑身一颤，几乎要像一条被捞上岸的鱼一样蹦跳起来，脸色苍白如纸，毫无血色，嘴唇仿佛消失，一双眼睛瞪得老大，死死盯着李蔷薇，如同要在死前盯着杀死自己的仇人，记下面貌，给来这里寻找自己的同伴一点微不可查的线索。
西装男几乎有些站不稳，一只手被李蔷薇抓着，一只手扶在收银台上，身体微微晃动，往后倾斜，仿佛要晕倒。
他确实头晕目眩，但不敢倒。
第73章
“你要干什么？”西装男几乎惊叫起来, 但是他的声音虚弱，而且沙哑，传出来的音量极为微弱, 听起来仿佛耳边絮语。
“别害怕，”李蔷薇似乎还没完全恢复, 脸上露出一个微笑，但那笑容看起来有些不怀好意, 目光黑漆漆的, 有种幽深深邃的恐怖感，像一条走不到尽头的小巷，又像是深海的一角, “你别急着走啊。”
西装男脸上露出一个苦笑，摇了摇头：“我不着急走，难道我还留下来？我又不是这里的老板, 又不是这里的员工, 更不是这里的商品。我留下来做什么呢？难道要陪你一起招待客人吗？你的老板可没给我钱。”
李蔷薇摇了摇头，十分平静说：“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越是这样平静，越是像幽深的捉摸不定的大海，西装男就越感到恐惧。
他努力站直了，皱着眉头，把自己被抓住的手收了回去一点，直视着李蔷薇, 瞳孔有些微微的颤抖, 仿佛目光即将溃散, 声音平静中带一点虚弱，仿佛突然胃痛，直不起腰, 集中不了注意力一样，问：“那你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李蔷薇笑了笑：“我还有一些想知道的东西。”
他停顿了一下，收敛了笑容，严肃而且诚恳说：“麻烦你告诉我，之后再走也不迟。”
西装男皱着眉头，一边觉得荒谬，一边觉得可笑，两条腿有些发软，身体微微颤抖，仿佛即将变成一条根本没有腿，不能在陆地上站立的鱼，扶着收银台，侧着身子，但还是忍不住说：“你知道的还不够多吗？你之前都变成那个样子了。你还想知道什么？已经够了吧。
你不能知道更多了。就算你还想知道些什么，也得等到明天。你现在根本撑不了那么多知识。哪怕我告诉你，你也不会听得见我在说什么的。
不然你仔细想一想，难道你刚才真的听得见周围有什么声音吗？哪怕我没有说话，世界也不是只有嘈杂的低语声和涛涛的海浪声吧？”
说着说着，他的胆子大了起来，脸上多了一丝嘲讽，语速变快了：“你以为是我不想告诉你吗？
我知道很多东西我也很想说，但是我不能随便找人说，因为一般人根本听不见，哪怕是一个字，他们听见之后也会立刻死掉。
这根本不怪我，难道我是为了杀他们才说话吗？正常情况下他们根本不会死掉，也不会因为我说话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