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他正准备继续下楼,却又听到一声低哑的动静。
  这一次,他可以确定不是自己的错觉。
  叶云樵皱起眉,视线落在秦知悯的房门上。
  如果没什么事,贸然打扰会不会显得太过分?但如果真有什么事,他不出手帮忙,又实在是过意不去。
  犹豫片刻,他还是上前几步,抬手敲了敲门。
  “秦先生,您还好吗?”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清晰可闻。
  房内却没有响应,寂静中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抱歉,我不是故意打扰……”叶云樵低声说了一句,正准备转身,却听到里面隐隐传来一声痛哼。
  这声音听上去很短促,却带着几分明显的压抑,像是在极力隐忍什么。
  叶云樵心里一紧,思索的时间不过两秒,便试探性地推开了房门。
  房间内没有开灯,只有一盏床头灯亮着昏黄的光。
  那光线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有些冷清,而秦知悯正半跪在地上,单手撑着旁边的椅子,神情隐忍,额头上渗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秦先生!您怎么会在地上?摔倒了吗?”
  第7章
  叶云樵从未见过这样的秦知悯。
  他跪在地上,额头渗满了冷汗,几缕发丝也凌乱地垂在额前,湿漉漉地贴着苍白的肌肤。
  嘴唇紧紧抿着,连呼吸都压得很低,生怕泄露任何一丝情绪。
  叶云樵上前几步,蹲下身,就想去扶秦知悯起来:“秦先生,我扶你起来。”
  但还没来得及碰到秦知悯,就看见秦知悯的肩膀猛然缩了一下,偏开身体,躲过了叶云樵的手。
  秦知悯声音低哑,带着些隐忍痛楚的倔强:“不用。”
  “可是你这样下去会伤到……”
  “我说了不用。”秦知悯截断了他的话,语气比刚才更冷。他调整了一下姿势,强撑着要站起来。
  他不是不需要帮助,只是害怕——
  害怕他手掌中的尘灰,沾到那双干净分明的手指上。
  更害怕让叶云樵看到自己狼狈无力的模样。
  不是往日里那个矜贵冷峻的秦家掌权者,而是个连站都站不稳的废人。
  终日只能坐在轮椅上,连想要靠自己走几步路,都会因为重心不稳摔倒在地上。
  叶云樵的手僵在半空,目光在秦知悯避开的举动中微微一滞。
  “就算现在住在秦家,能撑多久还不一定呢。你看等少爷病好了,还需要他吗?”
  白日听见的那番话此刻又窜进脑海里。
  秦先生不说,内心也是介意的吧。
  他收回手,摸了摸手腕上的串珠,压下心底那点微弱的难堪。
  立起身往后退开一步,轻声道:
  “抱歉,我不是故意冒犯,我只是想要帮忙。”
  语气里带着歉意和克制的疏离。
  两人之间的气氛一时沉默得有些凝重,秦知悯察觉到叶云樵语气里的不对劲,想要开口解释:“对不起,我不是……”
  “没关系。”
  叶云樵打断了他的话,顿了顿。
  他理解秦先生的想法,秦知悯太想尽快好起来了。
  是他冒犯了。
  但看着秦知悯强掩着疼痛,叶云樵心底又软了几分。
  “秦先生,不好意思,我还是得扶你起来。”
  这一次,叶云樵没有再给秦知悯推辞的机会。
  话音刚落,他俯下身,双手小心地托住秦知悯的手臂,用力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秦知悯身体一僵,却没有再挣扎。
  在借着叶云樵的力道站稳后,秦知悯缓缓靠在椅子上,微微喘着气:
  “抱歉,吵到你了。”
  “您应该跟自己说抱歉。”叶云樵摇摇头,在扶着他坐好后,又转身去倒了一杯温水递过来。
  昏暗灯光下,叶云樵看着秦知悯的手臂,发现上面有几处青痕,不由得叹了口气:“您明知道复健急不来,为什么还这么折腾自己?”
  “有些事,我不能等。”
  他还有太多事情要去做,他不能容忍自己一直躺在病床上。
  两人对视了一瞬,叶云樵避开了他的目光。
  也是,秦先生好了之后,他也可以顺理成章离开秦家了。
  叶云樵收拾好情绪:“身体是自己的,还是要量力而行。秦先生早点休息吧,我先出去了。”
  他转身准备离开,却听见身后传来低低的一声:“阿樵。”
  秦知悯忽然叫住他:“谢谢。”
  叶云樵的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只是轻轻道了一声:“晚安。”
  -
  几日后,医生一边整理着复健记录,一边向叶云樵汇报秦知悯的恢复情况。
  “秦先生的身体恢复得很好,复健进度比计划还要快一些。”医生翻了翻手中的病历夹,语气中带着几分欣慰,“腿部力量现在渐渐恢复了,基础动作已经没什么问题,不过仍然不能久站,还是要多注意休息。”
  叶云樵仔细读着秦知悯的检查报告:“医生辛苦了。还是麻烦医生多劝劝秦先生,让他不要操之过急。”
  “我会注意的。”医生点点头,随即看向叶云樵,语气中多了几分好奇,“说起来,叶先生,您刚才提到的穴位放松法很专业,听起来像是对中医颇有研究?”
  “谈不上什么研究,只是随手翻过一些医书,学了点简单的调理方法。其实都是班门弄斧,连皮毛都算不上。”
  医生听得惊讶:“能结合实际操作起来,这已经很难得了。一般人可没您这样的悟性。”
  “谢谢医生夸奖。”叶云樵笑了笑。
  只是当时的他别无选择而已。
  从前生了病,没有钱请郎中的时候。他要么硬抗过去,要么只能自己琢磨,对着给自己把脉,日复一日地学些简单的医术。
  久而久之,他也能看一些常见的病症,甚至摸出些简单的脉象。
  久病成医,也算是求生本能了吧。
  正闲聊着,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
  陈管家匆匆走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一份文件袋。
  医生看见这个情景,知趣地找了个由头离开。
  陈管家走到叶云樵身边:“叶少爷,这是您和少爷办理好的结婚证,刚从民政局送回来。”
  少爷从昏迷中醒来时,大家都以为他会对冲喜的事抗拒。没想到,秦知悯却交代他尽快去办理结婚手续。
  听着陈管家的话,叶云樵愣了一下,目光落在他手中的文件袋上,下意识地接了过来。
  他低头打开袋子,取出那两本崭新的红色证件,封面上印着“结婚证”三个字。
  翻开其中一本,两人的合照映入眼帘。
  他和秦知悯并没有真正一起拍过证件照,这张合照是用他们各自的照片拼接而成。
  但尽管是通过技术合成,效果却意外地和谐——秦知悯身着一袭裁剪得体的西装,眉眼冷峻,侧头时目光正落在镜头上,有种令人心悸的深沉;而他自己则穿着一身简单的白衬衫,眉目舒朗,神色温和沉静。
  两人的神情、角度恰到好处,看起来宛若一对真正的新人。
  “真是般配得很。”陈管家虽然知道“冲喜”的内幕只是一时情急,但此时看着照片,也不禁有些感慨,“您和少爷站在一起,就是让人觉得是天作之合,命中注定。”
  可是,命运从来不是这样的温情脉脉。
  叶云樵格外清醒。
  这段婚姻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充满利益交换的安排。
  秦家需要他的八字,他需要一个安身立命的过渡。因为所谓的“冲喜”,两个毫无交集的人被硬生生绑在了一起。
  这两本证件,或许对旁人来说象征着幸福与责任,但对他们而言,只是一纸空洞的契约罢了。
  他想起医生刚才的话,秦知悯的身体在慢慢好转,未来的日子大概也会越来越顺遂。
  那自己呢?
  “叶少爷?”陈管家看见他神色不对,轻声问到。
  “没什么。”叶云樵回过神,轻轻摇了摇头,将结婚证拿在手中,并没有再多说什么:“我上楼把这个给秦先生送去吧。”
  陈管家颔首:“好的,叶少爷。”
  虽然隐隐觉得叶云樵的神色中透露着些不对劲,但良好的职业素养让陈管家没有多问。
  叶云樵走上楼,轻轻敲了敲房门。
  在等到秦知悯的同意后,他推开门,看见秦知悯正靠在椅背上处理文件。
  “阿樵,有事吗?”
  “秦先生,陈管家刚刚让我把这个给您。”叶云樵将结婚证递过去。
  秦知悯随着他的话抬起头,在看到那抹鲜红时,眉眼稍微柔和了一些。
  他接过结婚证打开,手指轻轻抚过照片上的合照。
  如果他能够和阿樵真正地一起拍一张合照就好了。
  叶云樵看着他的动作,斟酌着话语:“秦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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