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那一刻,画面骤然变得昏暗,像是突如其来的一场黑夜。
看着看着,叶云樵突然笑了。
可明明他笑了,一点点苦涩却从眼眶里钻了出来。
顺着脸颊滚落,滴在他握住碎片的指尖上,弥漫出悲伤。
叶云樵看见了一个男子,孤独而沉默地跪在自己冰冷的尸体旁,抱住了那个早已失去生命的他。
他看不清楚那个男子的面容。
即使他用力地去看,也看不到一点。
他的世界只剩下那片模糊的背影,和那无尽的孤独。
叶云樵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指甲深深地掐入掌心,压制住胸腔内的沉重和窒息。
所有零碎的片段可以串联成一个真相。
可是他不愿意去相信。
因为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
秦知悯,太苦了。
第50章
风依旧在吹, 拂过叶云樵的衣袖,扬起脚边细碎的尘土,轻轻散落在这片满目疮痍的墓地间。
叶云樵伫立在原地,目光越过眼前的破败, 落在远处群山间的苍茫。
他一直是个放得下的人, 将那些过往轻描淡写地抛在身后, 从不愿对旁人提起。
于是, 在师傅与挚友面前, 他是聪颖卓越的弟子, 是年仅弱冠便金榜题名的状元郎。
于是, 在北雊的百姓眼中, 他是体恤百姓、清正廉洁的叶大人,那个宁可战死沙场也要守护一城百姓的父母官。
可没有人知道,他是如何从江陵的青石小巷,一步步跋涉, 走到金殿之上。
没有人知道,他是如何在无数次危险中步步为营,与奸佞权臣斗智斗勇,最终为师为友, 报下那滔天血仇。
也没有人知道,他曾经历的绝望、孤立无援,甚至是那些藏在黑夜深处的脆弱与无助。
叶云樵深深吸了一口气, 又缓缓吐出,热气在冰冷的空气中氤氲成一团淡白的雾霭:
“原来,真的有人,见过从前的我。”
这句话像是说给自己听,又像是对着这片土地低声倾诉。
语调平静, 但那隐藏的酸涩,却在话语间涌动。
就像某个本该只属于自己的伤痛,忽然被人窥探、被人看到,裸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无措与酸楚。
可那一瞬的无所适从之后,是难以接受的愧疚。
叶云樵从不在意自己所受的痛苦,他可以忍受命运的嘲弄,可以接受被时间遗忘。
但他无法容忍这些过往,哪怕一丝一毫,成为旁人的负担。
他担心自己的故事会让旁人心生悲悯,担心他人从中生出的共情,会化作一道未曾必要的伤害。
命运可以加诸他以苦,但不该因此牵连他人。
尤其是这段过往凝结成的利刃,刺向的对象,是他的爱人。
徐辛树和纪嘉章察觉到他的异样,急忙跑过来围住了他。
“云樵,咋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徐辛树满脸担忧。
纪嘉章也急切地上下打量着他:“叶哥,怎么回事?”
刚才他们离得远,只是模糊地看到他突然跪倒在地,又强撑着站了起来。
叶云樵双眼半阖,摘下手套,裸露在外的手指很快被寒风冻得微微发红。
他按住胸口,那颗心脏仍隐隐作痛。
疼得像一股暗涌,无声地在他的身体里翻滚。
这是一种巨大的,难以名状的悲伤。
可就在下一刻,他的唇角习惯性地上扬,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笑意,熟练地将眼底翻涌的情绪掩盖得一干二净。
“没事。”他的声音平静,甚至带着些许不以为意的轻松,“老毛病犯了,小事。”
那笑意浅浅,像是点缀在寒冬风雪中的一抹虚幻暖意,骗过了眼前的一切。
“走吧,我们上去。”说完,他便率先迈开步子,向前走去,背影挺拔如常。
徐辛树张了张嘴,似乎还想再问什么,但终究没有出口。
他看着叶云樵的背影,眉头微蹙,带着几分担忧,还是快步跟了上去。
纪嘉章低头看了一眼脚下,目光无意间落在地面。
他发现一小块土地,仿佛被什么洇湿过,留下浅浅的痕迹。
他愣了一下,心中隐隐升起些许疑惑。
那不是雪融化的水迹,更像是——
但他很快摇了摇头,把那不确定的想法甩出脑海。
他抬起头,快步追上前去,冲着他们喊道:
“哎!徐工!叶哥!等等我!你们怎么走这么快!”
叶云樵一边和徐辛树他们沿着隔梁前行,一边向他们讲述案子的进展。
每一环都紧扣着另一环,抽丝剥茧般理清背后的脉络。
徐辛树越听,眉头便皱得越深,心头的震惊也愈发难以掩饰。
他没想到,这件案子竟然牵连如此之广,不只是几件珍贵的文物,还有复杂的人际关系和贪婪欲望交织的网。
他倒吸了一口冷气:“杜荣……”
回想起当初鉴赏会上与杜荣的一面之缘,他还曾对这个看似真心喜欢古董的男人抱有几分好感。
可谁能想到,温文尔雅的面具之下,竟隐藏着这样深重的贪嗔痴欲,甚至不惜以偷盗与非法交易为代价。
纪嘉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叶哥,它们真的能回家吗?”
他想起了家乡的那尊佛像,那尊他童年时无比熟悉的佛像,在某个夜晚被偷运走,再也没有回来。
他害怕这些文物,也会像那尊佛像一样,永远离开故土,去往一个无法再回的远方。
“会的。”
这是叶云樵的声音,声音低而平静,像夜空中的一颗星。
“文物们会回家的。”他轻声说道,语气里没有一丝怀疑,“它们很快就会回家。”
皎洁的明月,不会永远被乌云遮挡。
正如刺骨的寒冬,总会被生机勃勃的春日取代。
他一定会带它们回家。
-
在向徐辛树他们道别后,叶云樵坐进了接他的车里。
关上车门的瞬间,车内的暖意迅速包裹住他,将外面的寒意隔绝在外。
司机转过头问他:“叶先生,咱们现在直接回去吗?”
回到那个他和秦知悯共同拥有的家。
“是的,多谢。”叶云樵回应道。
车子缓缓启动,他的视线落在窗外。
一路上,景色从荒凉的郊外逐渐变化,变成了霓虹闪烁的热闹市区。
他从考古工地的破败遗址,驶向温暖安稳的家。
就像他从千年前的绥朝,一步一步走向了秦知悯。
手指无意识地抚上车窗,触碰着玻璃上因寒冷而凝结的白雾。
叶云樵凝视着那片朦胧,像是凝视着跨越千年的命运长河。
他伸出手指,在雾气中缓缓书写。
是绥朝的书法,遒劲有力。
“秦知悯。”
窗外的流光溢彩映在玻璃上,那三个字被灯火照亮,也映入了叶云樵的眼眸中。
千年的时光跨越了世代,山川依旧巍峨,河流依旧奔涌。
然而,他与秦知悯之间,那条看不见的命运长河,却载满了无尽的遗憾。
他突然很想问问秦知悯。
当他看见“叶明景”的一生时,会是什么感受?
叶云樵轻轻叹了口气,拿出手机,点开通讯簿。
手指却又在屏幕上方长久地停滞着,始终没有落下。
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也不知道秦知悯会如何回答。
那些埋藏在过去的记忆,秦知悯从未主动提起,选择将它们深锁心底。
那么,他在面对秦知悯时,是不是也应该选择缄默?
叶云樵看着手机屏幕,下一秒,一条消息却突然跳了出来。
他扫了一眼内容,眸色微动,随即抬头看向前方的司机。
“可以麻烦您稍微改一下路线吗?”
司机点了点头,将方向盘轻轻一转,车缓缓驶向另一个目的地。
-
不一会,叶云樵站在一家小店的门前。
地面落满了梧桐树叶,风吹过,枯黄的叶片在他脚边轻轻旋转。
他关好车门,俯身对司机说道:
“待会我自己回去,您不用等了,今天辛苦您了。”
等到车子彻底离开后,他才抬步走进了旁边的店铺。
这是一家小而精致的手工店铺,专门为客人定制独特的饰品或礼物。
经营这家店的是一对结婚多年的夫妻,对待客人的定制总是热情而细心。
叶云樵记得这家店,是某次黄芮与他闲聊时无意提到的,他便将这名字默默记在了心里。
他掀开店门上的帘子,轻轻走了进去。
店内带着暖色的灯光,充满了木质的香气,予人一种宁静。
正在柜台忙碌的老板娘抬头看到他,眼睛一亮:
“来了啊!你先坐着,我这就给你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