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媚妾为后 第156节

  她柔软而依赖地偎依在那个少年怀中,她戒备而惊恐地望着自己,她明明伸出纤细的胳膊要自己抱,但是开口却是为那个少年求情。
  景熙帝也记起皇后死时的惨状,触目惊心的惨状。
  阿妩不曾杀过人,但如今她杀了,费力地戳下去,用她发髻上的金簪笨拙地戳破他人的皮肉。
  景熙帝杀过人,他知道对于一个从未杀过人的人来说,第一次杀人意味着什么,哪怕再冷血无情的人,在杀人后,都会心有余悸,都会有着无法摆脱的恐惧,会晚间做噩梦,会骤然醒来,那是需要时间慢慢地习惯适应。
  可是她,她本就是寻常娇弱女子,她却去杀人了,还是那样费力笨拙地杀。
  景熙帝以手支额,艰难地阖上眼。
  她才刚生产半年,年纪又小,这时候想不开,郁结于心,他原该更耐心一些,给她慢慢解释,不该对她如此苛责,以至于她再遭遇皇后一事,钻了牛角尖,铤而走险。
  她是真的被逼到了绝路,才会不顾一切。
  杀皇后,其实已经无异于自杀了,她就没给自己留下任何退路。
  此时,福泰无声地进来,跪在那里,一直不曾吭声。
  他自然有错,大错特错,他心中愧疚,甘愿受罚。
  景熙帝神情阴晦,一直不曾言语。
  福泰跪着,无声地等着。
  之后,骤然间,景熙帝突然道:“那一日,她自道场回到琅华殿,先去了偏殿,当时可有人在场?”
  福泰忙恭敬地道:“蔚兰跟随在侧,奶娘也在。”
  景熙帝:“宣蔚兰和奶娘。”
  他的声音冷冽如冰,透着寒意。
  福泰一愣,陡然意识到了什么。
  阿妩,她看似单纯,不晓世事,但骨子里却有一种近乎疯狂的绝然和残忍,看看她是怎么对待太子以及陆允鉴的便知道了。
  她不会回头,永远不会心软,她固执倔强。
  她一怒之下杀了皇后,那在这之前——
  福泰吓得心都缩起来,他不敢细想。
  蔚兰和奶娘很快就到了,奶娘当时被阿妩赶出去了,什么都没看到。
  蔚兰呆呆地跪在那里,浑身直颤。
  景熙帝冷厉的视线盯着蔚兰:“说。”
  蔚兰嘴唇哆嗦:“奴婢,奴婢看到——”
  景熙帝无声地听着。
  蔚兰犹豫了一番,突然大哭,她跪在那里拼命磕头,哭着说:“奴婢看到,贵妃娘娘她拿了金簪,她要——”
  福泰惊得心都要跳出来了,他想阻止,但发不出声音。
  他如今已经明白,皇贵妃杀皇后,太过一气呵成,不假思索,她心中必存着一股戾气,这戾气已经酝酿数日。
  而这戾气从何而来,从那一日殉葬之言,戾气便已经生了根!
  可殉葬那一日,她又是对着谁?又是如何克制住的?
  蔚兰哭着道:“她对着小皇子举起金簪——”
  当她这么说的时候,她突然意识到皇帝正注视着自己,他的神情异样可怕,眼神有些瘆人。
  蔚兰打了一个哆嗦:“娘娘好像要杀小皇子,差点刺下去……不过,不过又收回了。”
  说完,她匍匐在地衣上,哆哆嗦嗦的,却是死死压抑着,不敢再哭出声,很快她便被带下去。
  蔚兰下去后,寝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中。
  福泰十三岁便跟随在景熙帝身边,至今二十三年了,可从未见过景熙帝的脸色如此惨白。
  即使当年景熙帝的亲皇兄意图谋取皇位,他都不曾如此过。
  其实细想之下,最宠爱的娘子,放在心坎记挂着,又给自己生了那样可人的一对龙凤胎,正是幸福美满花团锦簇时,笑得合不拢嘴,喜欢到大赦天下。
  就在这兴头上,若是突然没了,一切都没了,那对于景熙帝来说意味着什么?
  福泰不敢想,也后怕,怕到骨头缝中往外冒冷意。
  让人毛骨悚然的惨事,原来在他们无知无觉时,便险些酿成,一切不过就在一念之间罢了。
  就在这种让人窒息的痛苦和不安中,福泰看过去,却见景熙帝额头渗出细细的冷汗。
  他薄薄的唇动了下,似乎要说什么,但发不出声音。
  之后,景熙帝弓下背,指骨修长的手覆盖住自己的眼睛:“若因我一句妄言,竟酿成人伦惨事,那我……”
  他阖上眸子,低低地喃道:“我也活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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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蔚兰连着几日都是忐忑不安的,不过福泰命人把她唤来,一番安抚,蔚兰这次心安。
  福泰是慈爱和蔼的,一番宽慰后,还会把她送去尚食局,要她好好干。
  他语重心长地道:“我会一步步帮衬着,把你扶持上去,一直扶你走到五品尚宫的位置。”
  当他这么说的时候,蔚兰显然也有些疑惑,她意识到了什么,神情郑重。
  福泰叹息:“但你必须记住,记住这次你看到的,你听到的,记在心里。”
  蔚兰低头:“是。”
  福泰:“来,你说说,你看到了什么,记住了什么?”
  蔚兰想了想,道:“陛下说,将来要贵妃娘娘殉葬,娘娘要扳指,陛下不给,娘娘为皇二子要储君之位,陛下依然不给,娘娘深受打击,产后郁躁,险些酿成大祸,陛下为此悲痛欲绝。”
  福泰负手而立,颔首:“极好。”
  他叹道:“陛下再是宠爱娘娘,可也不曾纵容娘娘半分,甚至为此险些酿成惨剧。”
  蔚兰想起自己所见种种,越发后怕,眼眶发酸,又想哭了。
  福泰:“蔚兰,我要你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一直等到有一日,你可以说的时候,说给一个人听。”
  蔚兰疑惑地看着福泰,却见福泰的神情肃穆,眼神深远缥缈。
  她喃喃地道:“福公公,奴婢应该说给谁?”
  不是太懂。
  福泰却是和蔼一笑:“自然是说给那个应该听到的人,你自己慢慢想吧。”
  蔚兰神情一顿,突然间明白了。
  福泰笑而不语。
  总有一日,蔚兰的言语会化作一根刺,戳在那个人心口最柔软之处。
  这是攻心。
  当这么想的时候,福泰望着远处重重殿宇。
  他要重回司礼监,重新登上掌印总管的位子,同时兼任东厂提督,将扔下的权柄再捡回来。
  他十三岁跟随在景熙帝身边,对景熙帝忠心不二,景熙帝也对他信任有加,可以说是以性命相托。
  可是,当阿妩伏在榻上哭泣的那一刻,他的心里已经生出一个念头。
  这个孩子哭得如此伤心,为什么不可以给她?
  所以,他以十年甚至二十年的光阴来织成一道罗网,要对付的是景熙帝的亲生儿子,皇太子。
  兵不血刃,要他退出储君之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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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熙帝撩袍,迈步,缓慢地走向琅华殿。
  他踏入其中,便有宫娥蹑手蹑脚地上前,膝盖微屈,恭敬地行礼。
  景熙帝薄唇蠕动:“如何?”
  宫娥低声道:“御医才刚来过,说是并无大碍,只是需要静待。”
  说着,呈上适才御医留下的医案。
  景熙帝接过来,随意翻了翻,还是一样的言辞。
  整整两日了,阿妩一直不曾醒来,御医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说她身子并无不适,也许只是心里逃避,不敢醒来。
  景熙帝走到榻旁,一旁宫娥撩起了锦帐,又搬来了绣凳,之后才无声退下。
  景熙帝坐在绣凳上,低首注视着榻上的阿妩。
  睡梦中的她面色略显苍白,细弱的颈子上甚至能隐隐看到浅青色的脉络。
  她是如此脆弱,仿佛雪捏成的,似乎仔细呵护,可是他却曾经将自己有力的指骨落在这里,想要她性命。
  回忆昔日,景熙帝无法释怀。
  在她险些死去后,她跪在自己面前,含泪祈求自己,并无怨无悔地献上了自己的爱意和仰慕。
  他竟然也信。
  可能处于高位太久,以至于太过理所当然,以为自己可以顺理成章地拥有一切吧。
  就在这时,睡梦中阿妩的手突然动了一下。
  景熙帝的视线瞬间落在她的手上,他屏着呼吸,死死盯着。
  却见那手指轻轻颤动了下,之后,无意识地伸展着,仿佛在抓着什么。
  景熙帝伸出手来,轻握住那小手,在掌心揉搓安抚。
  阿妩却蠕动着薄薄的唇,口中发出呓语声,细致的眉心也略蹙起。
  她显然做了什么噩梦。
  景熙帝压下来,贴近了她的唇,倾听着她的声音。
  睡梦中的她被精心照顾着,身上竟散发着淡淡的乳香,以至于含糊的言语都带着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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