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妾为后 第172节
一个帝王,竟生生受了两拳,面上波澜不惊,丝毫不以为意,这就已经很让人震撼了。
关键他还谦逊随和,温文尔雅,几句言语间竟仿佛将一切都说得清清楚楚!
他还特意对着自己父亲一拜,这分明是执晚辈礼!
——他还不着痕迹地把称呼再次改成“三哥”了。
对,人家就是要对着刚才打了人家两拳的宁三郎叫哥!
叫哥,你还不好反驳了!
看似不动声色,结果就这么笑谈间樯橹灰飞烟灭了。
宁大郎暗暗倒吸一口气。
宁荫槐看着眼前人,显然这就是高居于金銮殿上的那位了。
他不知心中是何滋味。
他自小苦读,资质上佳,十岁闻名乡里。
这样的他对于皇都的那位天子,自然是再清楚不过。
论年纪,宁荫槐还有一年才到四旬年纪,十六岁成亲十七岁得了长子,之后又两年得二子三子双胎,又两年,得阿妩,所以他有了阿妩时,也不过二十罢了。
皇都的那位天子今年应该是三十五岁春秋,只比自己小四岁。
小四岁也差不多是同龄人,不过当想起那位帝王时,宁荫槐绝对不可能想起什么同龄人,在他心里,对方是帝王,是大晖的主宰,作为一个苦读十几年的学子,这一生最大的期盼自然是考中功名,登金阙,立丹墀之上,慷慨陈词,得天子赏识,一展宏图。
然而世事多变,他终究失去机会,十几年的苦读皆成空,他弃文从商,登上了海船。
昔日的梦想早已远去,他不会再想起曾经的抱负。
后来听到自己女儿经历的种种,他更多的是心痛,觉得自己的女儿被那些权贵欺凌了,这个时候帝王将相在他的心里,更多的是权贵的镇压,是他无法反抗的皇权。
自然是有些恨的,但更多的是无奈于自己的无能为力,以及对女儿的愧疚。
结果,那位高不可攀遥不可及的帝王来到了他们家。
这让他无法想象,也不敢相信这个世道怎么成这样!
这可是自己苦读十几年希望能够得窥天颜的大晖皇帝啊!
他在学院苦读时,曾有同窗得到这位帝王奏章批阅的手抄本,只是手抄本,但足以让众位学子激动不已,纷纷拜读,他求了人家才得以誊抄一份,拿回家细细品读,希望从中能窥见帝王的真知灼见,增进学问见识。
可是现在,他就在自己面前,一身青衫,收敛了帝王的傲气和尊贵,谦逊温和地站在自己面前,一口口地喊着自己儿子为三哥,又对自己这般恭敬,执晚辈礼,言笑晏晏。
他甚至带着被自己儿子打伤的淤痕!
宁荫槐望着眼前清贵温雅的景熙帝,心绪复杂。
可他自然再清楚不过,眼前的帝王纡尊降贵,为自己女儿而来,而自己的女儿呢,愿意跟他走吗?
自己又舍得将好不容易归家的女儿送走,骨肉别离吗?
以及女儿昔日遭受的种种委屈,他忍心将这一切忽略和抹去吗?
于是他深吸口气,压下自己的诸般情绪眼底渐渐泛起冷意来。
在眼前这位大晖最有权力的帝王面前,他先为人父,再为臣民,身为男儿,若不能庇护自己女儿,又何谈抱负?
最后终于,他对着眼前的景熙帝抱拳一拜,道:“蓬门荜户,能得先生驾临,自是满室生辉,不胜惶恐,只是家中鄙陋,到底委屈了先生,请恕宁某不敢留客,先生还是请吧。”
这话再清楚不过,他并不愿意屈从于帝王之威,并不愿意卖女求荣。
他不欢迎景熙帝。
景熙帝听此言,意外,但也在意料之中。
十几年苦读的儒商,眼前的宁荫槐有着骨子里的清高和倔强。
所以才能教养出阿妩那样钟灵毓秀的女儿吗?
当下他收敛了笑意,越发恭敬地低首一拜:“宁先生既这么说,赜某不敢勉强,改日再登门拜访,赜某如今在镇上已经置办宅院,暂时歇在这里——”
说着,他的视线扫过隔壁房间的窗棂,那是阿妩的房间。
当目光收回时,他淡茶色的眸底还残留着浅淡的温柔:“赜某会在此地暂居一些时日,若哪日宁先生有了兴致,或谈经论道,或分享海外趣事,或品茗闲谈,赜某随时奉陪。”
第97章 登门造访
待到景熙帝离开后, 父子四人面面相觑。
这候宁二郎也想到了什么,他不敢置信:“他,他是——”
宁三郎对着他挥舞拳头:“看看你招惹的这祸事, 你竟引贼上门!”
宁二郎不敢相信:“他, 他就是皇上?他没有半点架子, 他怎么可能是皇上,他前几日还和我聊出海呢, 我们一见如故, 性情相投!”
这怎么可以是皇上呢?一点看不出来啊!
宁三郎气得抬起腿, 一脚踢过去。
宁大郎也绷着脸道:“你和人家哪门子的一见如故,可真给你脸了!”
所谓的一见如故,不过是别人刻意放低身段的纡尊降贵罢了!
宁二郎:“那,那你打了皇帝?这行吗?他会不会抄我们家?我们是什么罪?谋逆?刺杀皇帝?”
是不是要灭九族了?
宁三郎倒是很无所谓的样子:“打了就打了, 反正咱也不知道他是皇上, 咱只是打了一个上门的客人!”
一直沉默的宁荫槐终于开口:“罢了, 此事不必再提。”
这样的人物, 一看便知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他怎么可能轻易放弃。
宁荫槐轻叹了一声:“顺其自然吧, 况且他此次前来东海, 也不只是为了这一桩, 如今东海的海寇, 才是他此行的真正目的吧。”
毕竟天子出皇都,巡狩于东海, 这是国事, 是兴师动众的大事啊!
自家所看到的青衫布衣,翩然而行,其背后是多少侍卫扈从的如履薄冰。
圣驾出巡, 出警入跸,其间兴师动众,是自己儿子完全无法想象的!
父子几人正商议着,突然听得隔壁响起阿妩的喊声:“三哥,三哥!”
宁三郎听这个,一愣。
宁大郎疑惑:“怎么了?”
宁三郎心虚:“我,我刚才把妹妹锁房中了……”
那边,阿妩抗议起来:“三哥,你别锁着我啊!”
宁荫槐拧眉,看向宁三郎。
宁大郎一脸嫌弃。
宁二郎走上前,直接抬起一脚,踢在宁三郎屁股上。
他咬牙道:“你竟敢欺负阿妩!”
宁三郎被踢了一个狗啃泥,他也不敢说什么,赶紧爬起来,摸着发疼的屁股:“我,我这就去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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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妩听说宁三郎把景熙帝给打了,一时也是目瞪口呆,半天说不出话来。
宁二郎有些忧愁:“阿妩你说,他会不会一怒之下灭我们九族?”
宁大郎也有些头疼:“阿妩你怎么想的?这事是不是不太妥当?”
阿妩深吸口气,之后看着宁三郎,问道:“三哥你为什么要把我锁起来?”
宁三郎闷闷地道:“若不锁你,你定要阻拦!”
阿妩:“才不会呢!”
她站起身,兴致勃勃地道:“若你不锁我,我便能看到帝王挨打的样子了,这辈子难得一次,我凭什么看不到?”
她很有些遗憾:“现在脸上淤青消了吗,应该没消吧?那我赶紧去看看——”
说着她就要出去,却直接被宁三郎拽住了:“千万别去,你不要自投罗网!”
这皇帝说了,要在这里暂居一段日子,估计人家就盯着他家阿妩了,说不得明日便会来抢呢!
阿妩却笑了:“怕什么,他若真抢,你们能拦得住?”
宁三郎呆了下。
阿妩起身,径自回房,不过却扔下一句:“他肯定不敢抢!”
兄弟几个再次面面相觑。
肯,定,不,敢,抢!
多么有底气的话,所以是什么给了他们妹妹这样的底气?
阿妩当然明白,这个男人既来了,那就要出招了。
他那样日理万机的人,哪有那闲工夫跑到这偏远小镇闲逛,必是有所图。
所以潜意识里她也明白,等着接招吧。
阿妩倒是好奇,下一步他会怎么走?
难道会弄来舰船送给自己家人?如果那样的话,未免有些尴尬了。
虽说自家确实需要的,这件事也很难办,可正因为如此,他若直接送来一艘舰船,自己阿爹反而不喜,怎么着都有些仗势欺人或者拿银钱砸人的意思了。
曾经这个男人用金银头面来讨好自己,可时过境迁,今日不同往日,他这一招不灵通了,若是处理不好,只怕会被父兄打出去。
好在接下来他并没有这么干,这倒是让阿妩松了口气。
松了口气之余,阿妩也惊讶了一下,自己为什么要松口气?是怕他惹了自己父兄不快?
阿妩捏着那玉扳指,倒是好一番反思。
她心知肚明,哪怕他巡游此处是为了东海海寇而来,可他原本不必亲自来啊……
伴驾这么久,她最清楚他御案前堆积的奏章,那里面件件无小事,东海镇安侯府谋逆一事,他完全稳坐皇都,调兵遣将,决胜于千里之外,哪里需要自己千里迢迢来到这么荒芜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