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来的小孩是仇家卧底/蜕生之日 第53节
待裴野停下,傅声方才慢慢放下手,裴野注意到放下时傅声的指尖克制不住地发抖,却很快被生生抑制住, 手背上微微浮现出几道青筋。
“良禽择木而栖。”傅声语气平淡,“你不懂这段时间我经历了什么,就不要对我的选择妄加评论。”
于静伟吃惊地张了张嘴:“你说什么……?”
傅声乏味地一笑。
“你理解不了也没关系,于静伟,”他说,“作为曾经的组长、首席,最后给你一个忠告吧——那就是离我远一点。我与你不同,有能力的人到哪里都能高飞,请你以后别再纠缠我,拖我的后腿了,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各自安好吧。”
于静伟像是被人狠狠击中面门一般,身体晃了晃。
“傅声……”他换了称呼,语气愈发崩溃,“他们对你做了什么,许诺了什么?特警局那些老人都看着你呢,你现在这么做会对大家产生多大的影响,大家又会怎么看你!”
“少用这种无聊的事道德绑架我。”傅声毫无表情地启齿道。
于静伟哈地怪笑了一声,表情都多了些狰狞:“是啊,二哥他们活着的时候哪里看得明白,哪里比得上傅首席会见风使舵!你——你现在住在哪,除了特警局你平常都在哪?!”
他几乎失心疯了,压根意识不到自己这话和人身威胁没什么差别。裴野再也忍不住,反应极快地两步上前,把要冲过来的于静伟拦下:“这里是特警局,于静伟!”
“放开我!”于静伟浑身直哆嗦,“你这个最该死的人有什么资格——”
傅声看着眼前失控的人,怜悯似的叹了口气。
“我就住在中央战区附属医院后面的别院里,小于警官。”傅声俯身看着被激怒的斗牛一般呼呼喘气的于静伟,“实不相瞒,停车场里现在还有专车接送我,这待遇是过去跟着我那位清正廉洁的父亲时从来没有过的。”
“还有什么疑问吗?没有的话我就先行离开了,告辞。”
说完他直起身,转头从走廊分岔的楼梯口离开了,只留下一个决绝的背影烙印在于静伟愤怒的双眼中。
*
几分钟后,傅声到达了停车场,他几乎一眼就看见那辆黑色的军牌suv,驾驶位车窗摇下来,那个代号胡杨的中年人正把胳膊搭在窗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烟。
见傅声过来了,他把烟蒂顺窗扔了出去,按了按车喇叭。
“怎么磨叽这么久?动作快点!”
傅声淡淡看他一眼,绕过车头走到车子另一边。
专车接送不假,可真实的说法应该用“押送”来得更准确一些。
胡杨斜靠着车门,一手拍着方向盘,目光纠缠在从车前一路走过来的傅声脸上,傲慢地咧开嘴:
“猫眼同志,今天参会的感觉怎么样?哦不对,总是猫眼猫眼叫得太顺口了,现在你的代号早就作废了吧……”
车门拉开,胡杨的调笑声却慢慢消失了。
打开的是后排车门。傅声上了车坐正,两腿自然地交叠,双手十指交叉搭在并拢的大腿上。
胡杨扭过头看着端坐在后排的傅声:“你把自己当成贵宾,还是把我当成司机了?那儿是你能坐的位置吗!”
傅声好整以暇地瞥了胡杨一眼。
“你不是吗?”他反问。
胡杨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艹,你有种再说一遍——”
傅声挪开眼:“不论我坐在哪个位置,你是个代我跑腿的人这一点都不会变,所以别纠结这些没用的,开车吧,胡杨。”
胡杨脸色一下子黑了不止好几个度,可奈何他没什么文化,嘴皮子也完全不是傅声这种高智商天才的对手,只得恨恨地转过头来,用力拧了半圈车钥匙,发动机嗡地一声响起来。
他心情郁闷,开车自然也不顾那么多条条框框,一把拉下手刹换挡起步,车子咯噔地往前晃悠一下,后排的人极轻地啧了一声,传到胡杨耳中却跟炸雷一般刺耳。
胡杨登时不乐意了,一边打方向盘一边梗着脖子低声道:
“矫情什么,我开车就这样,爱坐不坐!”
傅声在后排没说话,并非甘愿被胡杨损这一句,主要是车里温度有点低,他从小怕冷,如今人又像个玻璃剑似的,看着无恙实则一碰就碎。傅声轻轻搓了搓冰凉的指尖,想抱住胳膊自己暖暖身子,可转念又放下了。
然而驾驶位上的人实打实会错了傅声不肯吭声的意,愈发飘了,开着车嘴上也没个顾忌的,逮着什么解气的乱说一通,满心都是杀杀傅声的锐气:
“喂,你还真以为出行有人车接车送是给你的脸面呀?告诉你吧,将来就算你投入组织的怀抱,也不代表你就功过相抵了,对你的考察可多着呢,咱们走着瞧……”
胡杨越说越起劲儿,“哎哟,我都忘了,你还不知道现在负责监控别院和你本人行踪的是谁吧?告诉你,不是别人,正是裴参谋长的弟弟,血鸽同志!”
傅声眉尖蹙了蹙,眼里闪过一丝晦暗的光。
胡杨迫不及待看见自己这句话产生的效果,兴奋地透过后视镜向傅声望去,看见对方微微垂着眼一言不发,立刻乐不可支地哈哈大笑起来:
“没想到吧?参谋长说了,血鸽同志最能治得住你,况且人家是亲兄弟,百分之百的放心,将来你但凡有单独的任务和外出都必须经血鸽的批准和陪同,如果别院缺少什么也必须由血鸽准许才能采购。”
车窗外,天空慢慢变得阴沉,层云聚拢,仿佛风雨欲来。
或许是气压变低的缘故,亦或是之前的重伤与“治疗”令旧疾复发,傅声靠在椅背里抬手抚住心口,隔着衣服一下一下揉捏。
胡杨的话音还在不断传来:
“血鸽同志现在可了不得!说句不该说的,血鸽是机场那次行动最关键的胜负手,现在在主席面前就连参谋长都得避一避血鸽的风头,党内没有不知道他的名号的!”
“他在特警局充其量也就待个一年半载,等主席竞选成功正式上任之后,血鸽他很快就要做情报部门的头儿,甚至会一跃成为主席的幕僚,和参谋长两个人一起辅佐主席也说不定……”
胡杨在前面滔滔不绝,傅声捂着心口的手按揉得有些酸痛,掌心却更加用力,几乎要抵进肉里。他气血亏欠得厉害,如今稍微耗一点心力心脏就细密地刺痛,呼吸也不畅,傅声咬唇调整气息,冷不防听见胡杨问:
“猫眼,你也算是裴家两兄弟的手下败将了,现在又要成天被血鸽监视,这滋味一定不太好受吧?我说你这人也算够聪明了,怎么偏偏能让血鸽在你身边潜伏七年多,你是怎么会有这么大意的时候的?”
胡杨在前头极尽嘲讽之能事,边打方向盘边抽空得意洋洋地向后看了两眼。
心口已经烧得滚烫,傅声脸色煞白,眼尾却激出隐忍的薄红。然而青年却松开按着胸前的手,把垂在颈窝的几缕长发挽到耳后,露出下颌线条清晰分明的侧颊。
“把车开慢点。”
傅声说。
胡杨的话音戛然而止。
“你——”
“我说把车开慢点,”傅声放慢语速,像教小孩说话一样重复一遍,“你们给我服过大量诱发心衰的药,车太颠簸了,会让我心脏不舒服。”
胡杨不耐烦:“你不会忍着点?”
傅声的手搭在小腹上,纤长五指覆住腰带。
“疼可以忍,伤势我阻止不了。”傅声说,“这段时间我做过好几次大手术,每次麻药一过就被你们接出病房,根本没有好好休养过。你再这么用开碰碰车一样的风格开下去,我的五脏六腑吃不吃得消可说不准。”
胡杨咒骂了一句,无可奈何地踩下刹车。
车速慢慢降下来,傅声无视在后视镜中牢牢盯着自己的男人,转头向窗外阴云密布的天际看去。
车内难得迎来一阵安静。
隔了一会儿,傅声却主动打破这沉默:
“有时候我真的理解不了你们这种人。”
胡杨眼一横:“我们这种人?什么人?”
傅声说:“就是这种明明是奴才,还偏要与有荣焉,以为这样主子就会高看自己一眼的人。”
车内的空气骤然凝结成霜,胡杨满脸的横肉都紧绷起来,握紧了方向盘:
“猫眼!你他.妈——”
男人怒发冲冠,开始骂骂咧咧起来:“你等着,我这就找个地方把车停下,给你小子点颜色看看……”
胡杨开始琢磨着在哪里靠边停车,傅声置若罔闻,又开始在小腹上打着圈按揉起来。一路颠簸已让内脏器官不堪重负,傅声腰细,肚子又一点赘肉都没有,胯骨也早就酸疼得不行。
半晌青年隐忍地吐了口气,仿佛忍得辛苦。
“胡杨,有些事你到现在还没看明白。”
傅声喉结滚了滚,咽下一声喘息,再开口时嗓音都多了几分涩哑,“政变成功,新党赢了,可这些都和你一个普通人没有关系。当初你自告奋勇审我,所有不留痕迹的重刑在我身上用了个遍也拿我没办法,可血鸽来过别院一趟我就投诚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胡杨一边四处搜寻合适的停车点,一边唾骂道:“滚你大爷的——”
“意味着你根本没用。”傅声轻轻说。
胡杨打方向盘的动作一顿。
前方信号灯跳转为红色,胡杨一脚踩下刹车,车胎尖锐摩擦,在路口将将停下来!
车身因惯性前冲,傅声身子一倾,手痉挛地揪紧外套,几乎将下腹抵得凹陷下去。他忍耐地阖拢苍白的眼睑,却反而勾了勾唇角,偏过头懒懒笑了一声。
他低声说:“你使尽手段,都比不上血鸽造访别院一次。在信鸽看来你早就不堪大用了,斗争时期你或许还能凭着这点狠劲儿上位,可现在新党要做执/政/党,而你既没有守江山的能耐,也不如那些专业的人会打会杀。”
傅声顿了顿:“你跟在信鸽身边,按理说不飞黄腾达也该是人前显贵,可如今你在干什么?你在给一个新党人恨之入骨的家伙当监视员和司机。”
胡杨腮边的肉都硬成了石头,他想说话,却发现自己只能呼呼地喘着粗气,牙关焊死了似的咬紧。
红灯一秒一秒跳转。
傅声没睁眼,捂着小腹的手稍微松了松,手背上淡青的筋脉在瓷白肌肤下微微滚动。
“或许你现在对着我大喊大叫,让你误以为你比我处境更好,地位更高了。”
傅声幽幽道,“你目光真是短浅得可怕。新党越控制我,越代表他们忌惮我,想要我身上的价值又怕我一不小心真的死了。实话告诉你,我十九岁起在特警局出公差坐的就是这个位置,从来都是新党人让你坐上了驾驶位,而不是我。”
胡杨嘶声道:“少他.妈对我用这招离间计!”
“你怎么想是你的事,我只是提醒你掂量清楚自己的价值。”
傅声终于睁开眼睛,澄澈的瞳孔里凝着幽深寒意,陡然抬眼与后视镜中那双怒目而视的双眼对上。
“绿灯了。”傅声说。
话音刚落,信号灯倏地跳转变绿。
胡杨错愕。
“好好开你的车吧,”傅声挪开眼,“别从后视镜里看我,看路。出了车祸你死不要紧,我的命你不够赔。”
车子原本已经打了右转向,准备过了路口靠边停车。胡杨攥紧方向盘,忽然抬手狠狠锤了一拳,车喇叭滴滴地尖叫,把对向要转弯的车子吓得刹停下来。
他嘀咕地咒骂了几句,手一扒拉,关掉转向灯。
车子并入超车道,重新向前驶去。
车内终于陷入难得的安静。
刚刚胡杨泄愤地砸喇叭时傅声就默默皱了下眉,喇叭声太突兀,惊得他心口越发刺痛。
好在胡杨已经没心思看他,也不再聒噪。傅声悄悄把制服外套的扣子解开一颗,手贴着熨帖的面料伸进里面隔着衬衫摸了摸,果然摸到一手汗湿的灼热。
他无可奈何地叹口气,转过脸看向窗外。
天光已经彻底遮蔽在云后,细密雨丝斜斜地打在车窗上,透过折射,窗上隐约显出一个朦胧的轮廓,柔顺长直的发,清瘦的脸颊,颈侧泛着象牙色的冷白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