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来的小孩是仇家卧底/蜕生之日 第91节
“没啥大事,就是注意休养呗,别着凉,否则阴天下雨也得难受一阵。”
他困得想继续睡上一觉, 忽然听到赵皖江呵呵的笑声:
“小声啊,刚刚裴野在车上和我也简单说了说情况,这小子真是蔫儿坏,一开始恨得我牙痒痒, 真想把他脑袋都打开花!不过看样子,我能狠下心揍他, 你怕是也舍不得了。”
“我——”傅声的嗓音里掺杂了几分慌乱, “我是不想欠他人情……”
“你这好弟弟看样子是有几分诚心悔过的,”赵皖江拍拍傅声的肩膀,“不过放心啊,二哥永远站在你这边,裴野在我这还有待考察呢, 你可别太快就放过他啊。”
裴野费力地睁开眼,层层人影逐渐重叠合一,屋里赵皖江率先喊了一声“醒了”,下一秒他察觉到床边塌陷的重量一轻,傅声立刻从床头起身。
“感觉怎么样?”赵皖江问,“头晕不晕?”
裴野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下意识动了动包扎好的伤臂,瞬间疼得哎唷一声,床边的傅声亦是一激灵,下意识想掀开被子看看,腰弯下一半却顿住了,别开视线。
裴野艰难地偏过头,没有去看傅声,反而先望向赵皖江:
“我睡了多久?”
“也没很久,现在刚过半夜。岗亭那卫兵就是个摆设,天亮之前我有的是办法绕开他,顺便带你一起出去。”
裴野疲惫地长出口气,另一只没受伤的手撑着身子试图坐起来:“二哥,这别院附近没有监控,除了胡杨很少有人来检查,以后有事我们就可以在这儿碰头,卫兵的事你甭管……唔……”
另外半边身子早也没了力气,他曲着手肘怎么也支不住沉重的身躯,眼看就要倒下,忽然被一双手眼疾手快地搀住:
“小心点!”
被扶着靠在床头的那一刻,床上床下两个人都愣了。
目光短暂地交汇,又如触电般弹开,傅声懊恼地抽回手,后退半步。裴野这次再也不掩饰,直勾勾地盯着傅声,却还是一言不发。
赵皖江的目光在尴尬的俩人间轮转一番,欲言又止。
“我去,做点吃的。”
撂下一句话,傅声转身逃也似的离开卧室,甚至忘了带上房门。
见裴野的目光还紧紧追随着傅声的背影,赵皖江失笑,伸手在他眼前晃晃:
“看看,把你哥都吓跑了。”
裴野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下来。
赵皖江说着说着又皱眉:“当年傅局和我交代过小声的病,让我多关照他,你跟在他身边七年,应该也早就知道这事。”
“要不是当了警察,他这病再怎么小心娇养着都不为过。现在落到新党人手里,就算小声不肯讲,我也知道他一定受了不少磋磨,说不定已经发病了……唉,你这小混球,真是造孽……”
裴野低低地嗯了一声。
赵皖江:“我就看不惯你连辩解都没有的窝囊样。是爷们儿就快点回答方才在不夜城我问你的问题!”
卧室外传来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有种让人恍然回到过去的温馨错觉。
裴野隐忍地吁了口气。
“二哥,你不会愿意听我讲过去的事的。”他说,“十三岁之前,我的人生就是一片无尽的黑暗。为了活下来,莫说徒手从肉里取子弹,我连吃人的事儿说不定都干得出来。”
赵皖江哽了哽:“新党对你就这么残忍?”
“就算没有新党,童年的我也好不到哪里去,”裴野说,“联邦的内战、外战明里暗里打了多少年,底层人流离失所的哭嚎都隐藏在表面的歌舞升平下,新党能教会我弱肉强食的守则,或许已是给了我最基本的立身之道了。”
说着他看了看面如土色的赵皖江,虚弱一笑。
“好了二哥,别脑补得那么可怕。”
裴野说,“那时候我一方面被人蒙骗说,全家人的不幸都是因为特警局的介入,教我从小就仇视警察,另一方面……从内心深处,或许我一直对组织心怀恐惧。”
“二哥听过小象牵绳的故事吧?长大的象明明可以轻易挣脱从小拴住它的绳索,可它就是不去尝试,就像我明明有能力脱离,却也同样不敢违逆组织。”
“在我背后,组织对我无处不在的监控的恐惧,和七组人给予我的安全温馨的家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曾经我不想打破它,宁可温水煮青蛙一样挨过一天是一天……可一个战乱的国度,怎么可能会存在永远拆不散的小家呢。”
他嘴角扬起一个苦涩的弧度。
赵皖江看着他的眼神十分陌生,半晌才点点头,同样有点悲哀地一笑。
“是啊,没有国哪来的家,”赵皖江叹息,“你说得对,联邦再这么内乱下去,谁也阻挡不了它的崩溃……”
裴野默默阖上眼。
屋内一时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气氛随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越发沉重。终于,赵皖江还是看不下去了。
“哎,我跟你说,你可别以为使点苦肉计就万事大吉了!”赵皖江唬道,“你昏迷的时候小声也和我讲了不少最近的事,这可不是吃个枪子就能抵消——”
“二哥。”
赵皖江蓦地刹住话头:“嗯?”
受伤的肌肉骨骼牵扯着半边神经,裴野吃力地转过头:
“帮我去厨房看看声哥。”
“他没事啊,受伤的是你又不是他。”赵皖江不解。
裴野摇摇头,正色道:
“我了解声哥,他本来就心软,现在又有了病,我刚受伤的时候控制不了信息素,一定也对他有影响。二哥,求你替我去看他一眼,我不放心。”
“真奇了,你个伤员还惦记着探望他……”
嘴上如此抱怨,赵皖江还是转身出门,来到厨房。久未动过的灶台上已经点起火来,锅里不知煮着什么东西,傅声背对着他站在那儿,肩膀微微塌着。
赵皖江笑笑上前:
“小声?”
他唤了一句,却没等来傅声回头。青年似乎没留意到赵皖江从后面跟上来,仿佛沉浸在某种情绪里头越陷越深,忽然用手撑住灶台,长发随着俯首垂落,脊背颤抖。
赵皖江这下子真吓到了:“小声你没事吧?”
他大步上前,想要替青年顺一顺气的手却在伸出的最后一秒犹豫着停下来。这孩子太瘦了,微微弯下腰时甚至隐约能看到衣服下面瘦得伶仃的脊椎骨,单薄的后背战栗得仿佛禁不起轻轻一碰。
发丝遮挡下他看不清傅声的表情,只能听到傅声抿着的双唇间泄出几个字:
“二哥,我心跳得,好快……”
赵皖江呆了呆:“小声,是身体的缘故,你看你病成什么样了,胸闷心慌是正常的。”
傅声阖上眼,鼻腔隐忍地呼了口气,撑着灶台的手掌心冰凉。
一闭上眼,刚刚在院子里,裴野半身是血地昏倒在自己脚边的场景就会出现在眼前。二十六年不长的人生里,这是傅声第一次彻底地乱了阵脚。
他伸手抵在抽搐地跳动着的心口,隔着柔软的布料,触及胸腔之下那颗剧烈跳动的心脏。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
十分钟后,卧室门被关上。
“吃点东西。”
傅声端着碗,四平八稳地在床边坐下。
裴野这才结束假寐,抬眸回望:“二哥人呢?”
“夜深了,二哥在楼上歇息。”
傅声的声音不冷不热,倒也算有问必答。裴野笑了笑,看了一眼傅声手里的碗:“你做的?”
傅声握着羹匙的手一顿:“嗯,你不能吃发物,就只有白粥了。”
裴野试着坐起身,却被伤口疼得他左半边肩膀都发麻,只好作罢,对傅声苦哈哈地咧了咧嘴:
“声哥,喂我嘛。”
傅声一掀眼皮,裴野也不惧他,大大方方地笑着看回去。
似乎是打量了一番裴野的伤势没有碰瓷的嫌疑,傅声皱了皱眉,向床头的方向坐得更近了些,舀了一勺粥,想了想到底还是放在嘴边吹一口,俯身将羹匙递过去。
没有想象中温馨伺候的待遇,充其量是冷着脸的“爱吃不吃”版本。
裴野不急着张嘴去接,反而看着羹匙一扬下巴:“加白糖了吗?”
傅声面无表情:“没加。”
裴野说了声哦,张开嘴巴含住羹匙,待咽下口中的食物,看着傅声要舀第二勺时,忽然舔舔嘴唇,没心没肺地一笑:
“好甜。”
傅声舀粥的手霎时僵直了。
怪就怪自己这手欠,顺手成习惯倒也罢了,被裴野吃出来也罢了,偏偏这家伙笑得一脸得逞的嘴脸,夸着碗里的粥,话从他嘴里出口就变了味似的,很难不让人想歪。
握着羹匙的手用力到骨节泛白,傅声颈侧都蒸腾起羞赧的热气,却听到裴野幽幽开口:
“小时候我一发烧,声哥你就换着花样给我做粥喝。有一阵我总生病,你怕咸粥吃多了我犯油腻,就给我煮白粥加糖。那时我觉得,生病好像也蛮幸福的。”
傅声垂着眼帘,舀了一勺粥送过去,他眼睛几乎要瞄到地板上去了,却还是能感觉到裴野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紧盯着他。
“就像现在,”裴野慢慢弯起唇角,“哪怕废了这条胳膊,我也甘之如饴。”
说完,裴野低下头,在傅声的手颤抖之前先含住了羹匙。
傅声心头一震,抬眼看去,见裴野松了口,赶快抽回手来,忽然端着碗的手上力道一重,粥碗被裴野没受伤的右手拿了过来:
“我自己来吧。”
傅声微怔,不自觉地深望着端起粥碗默默喝粥的年轻人,目光久久在对方脸上停留不去。
因为失血,裴野本就冷调的皮肤愈显惨白,嘴唇也没有血色,却让本就刀刻般的五官线条更加冷俊分明,端着碗仰头喝粥时下颌线与喉结微动,牵扯起颈间紧绷的线条,侧面淡青色的血管若隐若现。
傅声望着裴野的脸,许久不能回神。
他不是花痴颜控,从小到大没对任何人有过爱慕的心思,可细想起来,要说没有裴野这堪比用外貌霸凌别人的皮囊比对着无形中拔高了标准,连他自己也不信。
恋爱结婚是件麻烦事,若一定要有人共度余生,想来想去,从前他还是想要个默契的,知根知底的,对自己热烈而毫无保留的,长相可以拽但要会对自己撒娇听话的,最好欣赏他厨艺的……
想来想去,似乎和某个人越像越好,真是他,便再好不过。
傅声撇过头去,全然未觉自己早已肉眼可见地低落,挽了挽发丝:“喝完了就歇着吧,我去客厅睡。”
“声哥。”
傅声撑着膝盖欲起身,一下子顿住。
裴野只喝了一口就放下粥碗,傅声注意到他眼底有些血丝,额头似乎出了点冷汗,看着反而比一开始憔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