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来的小孩是仇家卧底/蜕生之日 第100节
傅声看了看墙上的挂钟, 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竟在二楼的这间小屋里工作了五六个小时之久。
他并非真的醉心于“工作”, 只是自打临时标记的那天后, 他忽然就不知该怎么面对青年。
尤其一轮选拔的那次不像样的对决之后, 裴野又来过好几次,每回他都借口在复原程序、识别系统禁止无关人员进入, 把自己锁在二楼闭门不出。
二楼只开着走廊的壁灯,因为躯体化的缘故,傅声胃口总是不好,可终究抵不过整天整天的不进食。裴野买给他的吃的他从没动过, 任其放到变质过期,好在别院每天都有站岗的卫兵来补充些食材,让他还能去厨房简单做些东西填填肚子。
这样想着,青年踏出屋门, 刚走到楼梯口,忽然听见楼下有谁说话的动静:
“——往后我们一天一替, 这药你也得负责看着他喝了, 有长官特意叮嘱的,必须每天都服药。”
是站岗的小卫兵。胡杨意外身亡后,原本得看守工作只由这卫兵一人担着,估摸着也是时候派来新人和他轮替。
傅声在楼梯口站定。底下的楼梯口紧挨着墙壁拐角,地板上投射出两条细长的人影, 其中一个拍了拍另一个的肩:
“兄弟,这活清闲是清闲,不过软禁在这的是个很要紧的□□,平时就在二楼那个研究室鼓捣计算机……他有点疯,你可看住了,别让他逮着机会寻短见。”
傅声鼻腔里发出细微的轻笑,刚想下楼,忽然听到另一个影子道:
“好,我一定加倍小心。”
傅声脚步一顿,眸光惊讶地一闪。
这声音,他怎么觉得格外耳熟?
他还在努力搜寻着回忆里的声音与这男声匹配,却看到拐角处光影一变,两个人站在楼梯下方,其中新来的那个并没穿着军装制服,抬起头时与傅声四目相对,随即惊讶地睁大双眸:
“你,你——”
傅声扶着栏杆的手微不可察地抓紧,纤长的睫羽倏地颤了颤。
那与他有过几面之缘的大男孩,裴野曾经的铁哥们——新替的岗哨竟是徐怀宇!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
一切都太过离奇,两个人一时都傻了眼,傅声面上倒还波澜不惊的,徐怀宇却震惊得目瞪口呆,差点石化在原地。旁边的小卫兵皱眉在俩人之间来回看了看:“你俩认识?”
徐怀宇瞠目结舌,脑子都转不动了:“呃,我……”
傅声轻轻吸了口气,垂下眼帘,扶着栏杆一步一步走下台阶,表情恢复一贯的淡然。
“不认识。”傅声冷漠道。
他信步走下楼梯,余光感受到徐怀宇的头随着自己的擦肩而过而跟着转动,视线一直牢牢锁在自己身上。
傅声表面淡定,心里却一阵翻江倒海似的汹涌。
此时此刻,让任何人知道与自己这样的敏感人物有过交集都是一件可能致命的事,他绝不能牵连到这个大男孩。
傅声看也没看徐怀宇,走到吧台边,拿起台面上放着的玻璃杯,听到后面那卫兵对徐怀宇低声道:“哥们儿,你这怎么一惊一乍的,我还以为你见过这家伙呢……那我可先走了,明天咱们交班。”
说完卫兵就离开了,徐怀宇呆呆地应了一声,等人走了,这才回过神,往傅声的方向走了一步,结结巴巴地:
“声,声哥,真的是你?”
傅声一时说不出话,他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和徐怀宇解释这一切,他看着玻璃杯里面透明的药液,定了定神:“是我。怀宇,你怎么会来这里?”
“政变之后我父母受牵连被辞退了,我根本找不到工作,从h大退学之后有亲戚介绍我回首都这边当狱警,”徐怀宇仍然有些懵然,“前几天上面说调我来看守一个警备部的□□,我就……”
徐怀宇咽了咽口水:“我父母之前和亲军派的人有过交情,本来我以为自己完了,以后不会有地方敢要我,可h大的政治审核居然一点也没找我麻烦,所以监狱领导要我来,我也不敢多说什么,谁成想被看押的居然是你。”
傅声眸光微微一动。
是因为裴野。他来到别院后裴野在特警局三天两头往243跑,没话找话和自己聊天,虽然大多时候都是裴野一个人唱独角戏,但傅声并没全把他的话当耳旁风。
他隐约记得裴野,说过自己在治安稽查会时负责首都高校的政治审查,当时裴野还同自己讲了如何给学院同学们放水的事。
躲过审核,得以在首都监狱谋生的徐怀宇,竟然就这么巧合地被派往软禁傅声的别院中来。
“声哥,到底怎么回事啊,新党为什么要这么看着你?”徐怀宇茫然地看向傅声,“野哥呢,他是你表弟,你都被这么关起来了,他现在在哪,人还好吗?”
傅声张了张嘴,握紧了水杯:
“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他不是我弟弟。”
说完他仰头将药一饮而尽,顶着徐怀宇迷惘不解的目光放下杯子,呼吸沉重起来:“怀宇,这事一两句话很难和你解释清楚,往后我慢慢说给你听。对外别和别人说过去我们认识,这对你没有好处……”
傅声忽然身子一震,咬着嘴唇撑住吧台,徐怀宇下意识要上前搀扶:“声哥!”
“没事,”傅声虚弱地喘息着,歪过头对徐怀宇宽慰地笑了笑,瞳孔却肉眼可见地微颤,“药有点苦,我喝得急了……”
他轻轻拂开徐怀宇的手,笑意却愈发苦涩。
“有你在,我也放心不少,”傅声自言自语,“有从前的人在身边,这别院也不那么像监牢了,感觉像回到了过去的日子……像回到了曾经的家。”
*
隔天。
别院的夜晚一如既往的安静。
裴野下了计程车,拎着一兜子糕点,脚步虚浮地朝院子走去。
距离与沈辞在暗巷那番掏心掏肺已经过去了很久。依照二人商议的,沈辞负责联络民主派仍在活动的那些议员政客,裴野按蛛网计划的资料里提供的名单一点点梳理有污点的官员。
进了特警局后他以各种身份参加的饭局数不胜数,今日这一顿的主宾正是军部首都装备处一位叫许映山的处长。姓许的也是新党人,然而蛛网里也有此人的资料,今天他选择赴宴主要也是出于想接近许的考虑。
饭局之无聊不必赘述,宴会散了之后裴野想着顺路来看傅声,买了不少糕点当做赔礼道歉,抱着势必要把话说清楚的决心,忍着酒后的头痛乘车至此。
别院的灯还亮着。透过一楼廊下的窗户,裴野一眼便看见了沙发上坐着的傅声。
客厅的灯光照下来,在傅声脸上打下一层毛茸茸的光晕,青年浅栗色的发丝都泛起漂亮的粉金色,侧颜顺着光影,勾勒出流畅鲜明的曲线。
对方似乎刚洗过澡,发梢还潮乎乎的,随手扎了个丸子揪在脑后,剩几缕碎发垂在脸侧。
青年窝在沙发里,平板抵在腿上,一手拿着电子笔似乎正在研读什么东西,笔杆抵着下巴,眼帘微垂,不时抬手拨一下屏幕。
夏天虽刚到,傅声却只穿着短衬衣短睡裤,曲起一双白花花的长腿。傅声样貌并不阴柔甜腻,只是因为从没蓄过长发,连裴野也没见过他这般顶着可爱的丸子头认真工作的模样,不由得噗嗤一下乐出声来。
他知道傅声是个实用主义者,扎头发单纯图方便。要是让他知道自己这样子有多怜人儿,恐怕他又要气得臊红脸——至少换做曾经,他们一定会如此的。
前些天他们闹得不愉快过,他知道傅声躲他,为此他也消沉过,很快也就调整过来。裴野清清嗓子:
“声哥——”
“裴野,真是你!”
一个不该出现在这儿的熟悉的声音,吓得裴野手一抖,险些把特意买给傅声的甜点丢了:
“怀宇?!”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从岗亭里跑出来的徐怀宇,看着昔日室友此刻穿着一身制服,只觉得无比违和:“你……我不是在做梦吧?”
“你和声哥的事我都听说了!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徐怀宇却没有和同窗挚友叙旧的兴致,一副打抱不平的架势,往裴野身前一横:
“咱们是铁哥们,我一直以为你和大伙一样都是普通老百姓,结果你现在摇身一变,成了新党人了!今天你必须给我说明白,为什么会和新党勾结到一块?”
徐怀宇是个beta,无论身手体型都不是裴野的对手,可碍于从前的情谊他不能来硬的,耐着性子去拉徐怀宇:
“你都听声哥说完,该知道的不都已经知道了?怀宇,我真的不知道他们怎么调了你过来,你先在外头等我一会,我给声哥送点东西——”
“不行!”
徐怀宇抬起胳膊拦住他,“我要听你亲口说!”
裴野彻底没了法子,看着仿佛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徐怀宇,叹了口气,侧过身:“我说还不行吗……怀宇,你跟我来这边。”
半个小时后。
别院墙外,徐怀宇深吸口气,靠在墙上,仍在试图消化这接二连三的炸裂故事。
在一块儿同吃同睡两年多,打死他也想不到,表面英俊潇洒品学兼优的铁哥们儿,背后竟然牵扯着如此错综复杂的人事网络。
“你的意思是,”徐怀宇看着裴野的眼神像在看陌生人,“你因为和他当初的立场不同才出卖了他的情报,现在要反水了,要向新党那些人复仇?”
“你等等你等等,让我缓一缓,你先别说话,”见裴野要补充什么,徐怀宇赶紧抬手示意他闭嘴,“新党现在和亲军派那些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比起来可是不遑多让啊,这么大的事你就,就这么跟我说了?”
“不是你让我和你说实话的么。”裴野无奈。
徐怀宇一跺脚:“重点是这个吗?!”
他气不打一处来,却见裴野噗嗤一笑:“怀宇,你小子真是一点儿没变。”
徐怀宇看他,不再似刚才那般沉不住气。
“你变了,野哥,”徐怀宇说,“也许不是你变了,你一直都是这样子,只是在我们面前伪装得久了。”
裴野一下子不作声了。
徐怀宇侧身看了看别院内。裴野随着徐怀宇的动作一齐望去,两个人的目光都落在亮着灯的客厅里。
傅声仍然安安静静坐在沙发上,多年来他缩在沙发角落窝着的习惯未变,似乎是思考得太专注,傅声眉尖微蹙,一手执笔,另一只手揉了揉酸胀的后颈,一下下轻轻敲打着。
他们都看着傅声,直到徐怀宇听见裴野小声说:
“我知道世上没有后悔药,可他因为我失去的东西,我必须替他夺回来。”
徐怀宇倏地侧目而视:“如果声哥再也不领你的情怎么办?”
裴野没有回答,把手里装着糕点的兜子递给徐怀宇。
徐怀宇没接:“这是啥?”
裴野把手又往前伸了伸:“风雅阁的糕点,听身边的人说,这家的口味很受omega喜欢……哦对,还有这个。”
他又拿出一个眼镜盒,“这个是一副防蓝光的眼镜,声哥成天看电脑屏幕,对眼睛不好,这眼镜你就说是你送给他的,让他在楼上写程序的时候戴上。”
徐怀宇把两样东西都接过:“你不亲自给他?”
“他在客厅忙正事呢,现在我贸然进去可能会破坏他的好心情。”
裴野弯了弯唇,“况且,他执意要同我划清界限,我送他的东西,吃穿用度他一概不碰……经你的手给他,还有点派上用处的可能。”
徐怀宇怔了。
裴野手插在兜里,故作无所谓地乐着:“哎呀,不领情就不领情呗。当年他把我从大街上捡回来,不也没想过万一我是个白眼狼该怎么办吗?”
握着眼镜盒的手不由自主一紧,徐怀宇问出这话时感觉还是难以启齿:
“野哥,就冲今天和我说这些要杀头的话,我一定信你。可是,你冒着这么大的风险一天天地来,到最后声哥万一还是存着心结,我替你不值,也替他不值……就没别的办法了吗?”
裴野坚决地摇头。
“声哥他是个没有安全感的人。”裴野语速放慢了,“以前我不懂,声哥那么优秀,为什么还会不安、还会缺爱呢?直到如今我终于想通,他心地太善良了,给过别人太多爱却收不到同样的反馈,他不忍心苛责别人,只能压抑自己,时间一长,就没有勇气踏出第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