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来的小孩是仇家卧底/蜕生之日 第148节
傅声安安静静坐着,望着玻璃瓶中倒映出自己的瞳孔,伸出手,瘦长的手指轻轻握住微凉的瓶身。
他忽然轻声说道:
“我可以。”
裴野温和的笑意凝结在唇边。沈辞微微一惊,皱着眉重复了一遍:
“你说你可以?这怎么——”
“沈先生是觉得我做不到吗?”傅声抬眼,目光直直地迎回去,“的确,现在我的身体状况确实不能支撑长久的作战,可论军用机场的内部构造,没人比我更熟悉,并且只要取下脚上的定位器,新党第一时间根本没有反制我的措施。单独的一次刺杀行动,目标还是他们的主席……”
傅声忽然短促而无声地扬起唇角,笑了一下。
“易如反掌。”
青年轻轻道。
裴野有些急了,一把拉开椅子在傅声身旁坐下,刚要说话,傅声阖了阖眼:
“我是最好的人选,你清楚的。”
未道出口的话,堵在唇畔。
裴野忽然有些窘迫而绝望地发觉,傅声的话是对的。
尽管危险,尽管虚弱,可傅声从不是豢养在笼中的金丝雀,即便折断双翼,他依然是猫眼,曾经令亲军派引以为傲的那把精准残酷的手术刀。
他转过头,头一次向沈辞投去有些求助的目光,试图从对方脸上找到些说服傅声的希望。可惜沈辞脸上的神情与他一样,惊讶之下,是无言以对的沉默。
傅声见没人说话,端起玻璃瓶,咽下一口牛奶,喉结微动。
良久,裴野听见沈辞干笑了一声:
“也是,不管怎么说,成功之后都是要还你自由的……只是你务必要注意安全,严格按照计划行事。”
裴野一时有些无语,哽了半天,最后看看傅声面无表情的脸,咬了咬牙。
“那么行动计划就要制定得更详细一点。”裴野沉了口气,“必须要确保万无一失才行。我去再看看——”
说着青年起身,念叨着什么走开了。餐厅里一时静得可怕,沈辞忽然感觉肩上很沉,坦荡了小半辈子,这还是他第一次有种被人拆穿了什么把戏似的,难为情的感觉。
即便没有低头,他也知道,此刻傅声正在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沈辞撇过头:“那个,小傅你……”
“沈先生。”
沈辞一怔,终于不得不回过头来。
傅声望着他,眼底看不见一丝情绪。
“裴警官是认真的,他想和你们一起完成这份事业。”傅声说。
对方的眼睛好像有什么魔力,沈辞下意识点头:“我知道。他付出了很多心血,我们都看得见的。”
不远处的客厅里,裴野正在翻找刚刚写下行动纪要的本子,对于此刻二人的对话一无所知。
傅声缓缓点头,垂下眼帘。
“你们的心血都不会白费,”他轻声道,“你们会得偿所愿的,我向你保证。”
第106章
自那晚沈辞离开别院后, 保险起见,民主派再没有来过别院。
时间却仿佛被上帝的手拨快了指针,光阴似箭, 院子里的叶子落了,北风携带着寒冬过境。
电视机里不断播报着连日来民众游行、股市崩盘等等的负面新闻。
傅声置若罔闻, 把半新的图纸在桌上摊开, 四角各自用东西压好, 而后随手拿起遥控器, 按下静音。
做完这一切, 傅声拿起椅子上放着的绘图工具,将铅笔握在手心。
“……声哥。”
傅声握笔的手动作一顿, 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微微弯下腰,笔尖沙沙地划过纸面。
玄关那头,裴野笑笑, 换好拖鞋关上门,将愈发紧了的风挡在门外。
别院屋内没什么像样的保暖设施。傅声只在衬衫外简单套了一件薄夹克,脸色依旧苍白得仿佛快要透明,长发简单梳着, 单手拄着餐桌边,垂着眼帘默默在图纸上绘画。
裴野脱下附着着寒气的黑色大衣挂好, 来到桌边, 一边捧着手呵气,一边歪头含笑看着默不作声的人。
连续几次冬季大降温后,室外的夜间温度已经快要突破零下。
裴野颧骨冻得微微泛红,骨节分明的十指互相轻轻搓了搓,把指尖的温度搓热了, 这才小心去碰了碰傅声的脸颊:
“还在画机场路线图呢,声哥。”
傅声的睫羽终于有所反应地忽扇一下。
他似乎不耐烦地皱了下眉头,却没躲开,继续在纸上画下利落的线条。
“轮渡还没复原完毕,完成后我会让岗亭的小战士拿去。”他双唇微启,“至于蛛网,我看了你整理的材料,等过几日路线图画完,应该很快就能整理出来交给检察院。”
裴野笑眯眯的,喉咙里低低地嗯了一声,笑而不语地望着他。
傅声有些没法继续装作看不见的样子,沉吟一瞬,搁下笔。
“现在外面这么乱,又是关键时期,跑来这里找我做什么。”
他没转过头,盯着图纸,话却是说给对方听。
裴野丝毫没有被赶客的自觉,反倒不慌不忙地往前半步,单手侧撑住桌面,倾身向前。
傅声的眼底闪过一丝异样的慌乱,正要别开脸,忽然听到裴野说:
“外面乱,不过是新党的烟雾弹罢了,他们想混淆视听,让我们拿不准主席究竟什么时候出逃。如今裴初也已经对我封锁了消息,恐怕是准备把这事的保密范围进一步缩小了。”
傅声心下一紧,裴野却又幽幽笑开:
“不过没关系。当初许映山的事,何大哥可欠着咱们俩一个大人情,自然能替我在军部搞来消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有的是途径拿到情报。”
“更何况……”裴野继续道,“新党把军部当成他们的后花园,内部不满的人多了去了。一旦出事,军部有人唱反调,外面警备部的武装虎视眈眈,想逃也没那么容易。”
傅声脸上这才稍微松弛下来,刚要舒一口气,裴野的指节却突然蹭过傅声单薄柔软的面颊。
“停了药,是比前几天来的时候有血色些,”裴野柔声笑着,“从前我怎样劝声哥你细心养病你都不听,为了一个任务,倒是愿意乖乖保养身体了……”
傅声眼底划过一丝异样的情绪,如林中惊鹿,倏地撤回半步,重新执笔,抿住唇。
他一面拿过尺子,低下头:“我最近身体一直都不差,和刺杀任务无关。”
裴野的手顿了一秒,收回去,脸上笑意却加深了。
“嗯,声哥说是,就是。”
青年脸上笑意盈盈。
傅声眼眶里忽然有点发涩的刺痛,抬不起眸子来,另一只手按住尺子,手臂的肌肉却忽然生了锈的机器似的运转不当,手肘以下微微颤抖起来。
傅声不动声色地吸了口气,暗自发力,可发病时的身体无法用意念控制住,不论怎样克制,颤抖还是停不下来。
他佯装无事,稍稍侧过身子,忙着作画。
裴野也不知是不是真没看见,拉开椅子在他边上坐下,看着桌上的半成品。
不是机场路线图,而是钺江码头的分布图。
裴野眯了眯眼睛。
“声哥,”他开口道,“电视上成日在播,想必你也看得出这局势组织已经控制不住了,阴沟里翻船是迟早的事情。等尘埃落定后,我一定想办法,让你远离这一切纷争。”
握笔的手也愈发颤抖起来。傅声也不知道自己该假装忙些什么,放下笔的同时悄无声息地活动了一下抖得厉害的腕子,试着将五指张开又攥拳,肌肉牵连着整片神经都隐隐作痛。
冬日的太阳很远,院子里光秃秃的枝杈像过度曝光的黑白照片,在窗户上分割下裂痕般的路线。
他说不出话来,兀自低着头和病理抗争。裴野忽然又说:
“这图画得真漂亮。不愧是常年拿第一名的优等生。”
对方的语气里透着与有荣焉似的骄傲。
傅声扶着尺子的手一僵,身边人却微微坐直身子,眼神若有似无地瞟过来,带着笑,停留在颤抖的指尖上。
或许是无心,或许只是暂时没有戳穿这狼狈,裴野继续道:
“二哥和我说过,当年在警校,研发部,首都刑侦,特警局甚至国安都抢着向声哥抛橄榄枝,但是声哥你当初想做和傅叔叔一样的英雄人物,所以才把其他人统统拒绝,选择了自己最想要的。”
“声哥真优秀,”裴野笑笑,歪过头仰脸看向傅声,“我小时候跟着组织里那些比我大一轮的人一起训练,好长时间都是吊车尾来着。”
傅声的手倏地一顿,笔尖擦过尺身,在纸上划过流星般的一道碳素划痕。
他们很少这样坦荡地谈论过裴野真正的过去。
长久以来,傅声一直先入为主地认为,自己对裴野无所不知。可他知道,事到如今裴野大方地主动提起这些敏感的往事,并非是想要博傅声的同情心软。
把过往剖开,把真心奉上,才有资格谈论背叛过后的忠贞。
傅声喉咙哽了哽,拾起橡皮慢慢将错画的线条擦去,半晌轻声回答:
“是吗。裴警官过奖了,我没有二哥说得那么厉害,当初来特警局也只是年轻时涉世太浅,想逞英雄罢了。”
裴野没有立刻说话,等傅声把线条擦干净,才站起身,向他靠拢过来。
傅声按着尺子的手随着对方的贴近而愈发僵硬起来。
他想动,却不知道该不该躲,直至对方的手覆住他微凉的手背,按住长尺。
傅声愣住了。
耳畔传来裴野轻得快听不见的一声带着气音的笑:
“声哥,想要就是想要,大方承认,不难的。”
傅声的瞳孔一缩,还没等做出反应,对方拿过他下意识松开的手中的铅笔。
“我来。”
沙沙两声,一条笔直的黑线跃然纸上,笔力沉稳,利落。
裴野放下笔:“做不来就别勉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