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来的小孩是仇家卧底/蜕生之日 第160节
裴野从没见过傅声这副模样,这些天他见惯了,可还是会觉得对方好可爱。可爱之余,心里也难受,但他尽量忽略这种不理性的感觉。
他在餐桌对面坐下来:
“小声,桌上都是你爱吃的,今天早上多吃一点。”
傅声无精打采地看着琳琅满目的一桌早点。
裴野拿过一个茶叶蛋,边剥边说:“记得配合医生和护士。一个月后我接你回来,往后我照顾小声一辈子,好不好?”
他打开了话匣子似的,开始碎碎念:“小声不记得我也没关系。我不能让你去冒这个险,顾承影害过你一次,他的话不可信——算了,我们不提他,扫兴的家伙,小声不需要知道。”
茶叶蛋剥好了,裴野把蛋放到碟子里,往傅声的方向推了推:“闻检查官给我介绍了他的一个很靠谱的朋友。连医生会每天告诉我你的情况的,也许一个月之后小声会好起来,会慢慢长大,变回十三岁,十八岁,二十六岁……那样我算不算重新把你养大了一遍?”
傅声稍微抬起眼帘,盯着桌上那碗热腾腾的馄饨。
他忽然伸手去碰馄饨碗。裴野以为傅声要吃,也伸手就要把碗推过去,二人的手同时触碰到碗,他却感觉到一股相反的阻力。
傅声在把碗往自己的方向推。
裴野懵了一秒,以为对方是想表达自己不吃馄饨的意思,便说:“好,我把它拿下去——”
傅声慢慢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
“给,你。”
他说。
裴野的嘴巴停在张开的状态,瞳孔缩小。
“给我?”他难以置信地重复。
傅声指尖抵住碗沿,把馄饨往对面推动几厘米。
他一错不错地盯着裴野,点头。
终于,傅声说:“馄饨,汤,最好喝。爱喝。”
裴野的脑子里轰然炸成灰飞烟灭,他的手开始不听使唤地颤抖,身子前倾,屏住呼吸看着傅声的脸。
“小声,”他牙关都在上下打架,“我是谁?”
傅声琥珀色的瞳孔深处倒映出二十一岁的裴野的身影。
“你是,小野。”他回答。
时空以小小的一方餐桌为圆心,三百六十度光速抽离、坍塌、崩落,裴野瞳孔失焦,呆坐在原位,却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看不见了。
他跌入回忆的四维裂隙,混沌碰撞中,他被甩脱在七年前那个一模一样的餐桌旁,眼睁睁看着一个黑头发的瘦小男孩把埋在馄饨碗里的脸抬起,对着桌对面十八岁的青葱少年沉声道:
“谢谢你做的馄饨。”
“我没饭吃,靠这几条街上卖馄饨的收摊后给我两碗馄饨汤喝。你做的,和他们的不一样。”
“你做的,最好喝。”
裴野突然猛地起身,疯了一样跌跌撞撞跑去客厅沙发,抓起手机,双手发抖地拨下一串号码。他跪在地上,电话一接通,立刻对着电话那头道:
“不去封闭治疗了,连医生,我们不去了。”
电话里:“裴警官你怎么了?是出现什么情况——”
裴野突然哈地怪笑了一声。
“他刚刚认出我来了,”裴野喃喃自语,“他认得我是小野,他记得。”
他脸上呈现出又哭又笑一样的表情。
“我不能送他走,连医生,”裴野说,“当年他没有送我走,如今我也不能,我更不能……我答应过不放开他的手的。对不起连医生,麻烦你白跑这一趟,对不起,对不起……”
“裴警官你在说什么啊?到底——”
电话挂断了。
裴野把手机放下,撑着沙发站起身。
傅声还坐在那,没有回头,背对着他。说完那句话之后他就再次陷入沉默,对裴野一惊一乍的举动毫无关心。
裴野走回去,在椅子旁蹲下来,仰头看着傅声发呆的侧脸,两手扶上他的膝盖骨,晃了晃。
“哎,不走了,声哥。”他笑道,“我们谁也不离开谁。就像当年我喝了你的馄饨汤后,你就决定……”
他慢慢不说话了,呼吸却越来越重。
傅声像漂亮的仿生娃娃,静静坐着,偶尔眨一下眼帘。
裴野的眼眶一点点变红了。他开始无法控制地哽咽起来。
“可那都是假的,是我骗你的!”他像是突然卸下了某种背负多年的包袱,含泪仰望着傅声,“其实我是故意这么说的,我知道你会心软,会因为我是个连馄饨汤都喝不上的小孩而同情我,一切都是我精心设计好的!我是个,我是个坏小孩,我不该贪图的,可是除了声哥给的情分……”
除了孽缘,他一无所有。
二十多天来压抑的痛苦再也无法忍耐,裴野伏在傅声腿间,嚎啕大哭。
“我不要你走了声哥,”他抓紧傅声的手,抵在额前,“我不想丢了这七年的回忆,我不想余生只有我一个人记得!我想自私一回,可是用你的命赌一把好残忍,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餐厅里回荡着青年的抽泣声。
自始至终,傅声身体岿然不动,面上无悲无喜,目光直直地望向前方。
*
一天过去。
首都某疗养院内。
“先生您好,我们这里有规定,进入这个房间探视前请先登记。”
裴野说了声好,结果登记簿签下日期姓名,推开门走进屋。
说是疗养院,房间内的陈设却极其简朴,几乎到了只能维持必要的生活所需的程度。
裴野关上门。房间小圆桌旁摆着一把轮椅,一个身影侧对着他坐在里面。
那人慢慢把轮椅转过来,与裴野面对面。裴野看着他,没有说话。
片刻后,对方若有所思地笑了笑。
“是你吗?”他问。
裴野眼色沉沉地盯着他。
“是我,”他看向轮椅上那人涣散、空洞的瞳孔,“我想着,是时候来看看你了,裴初。”
第114章
坐在轮椅上的正是裴初。
青年看起来转了性子似的, 心平气和道:“哦,你现在也拥有菩萨心肠了,裴野, 真是慈悲为怀。”
裴野将自己的亲兄长从头打量到脚。
裴初端端正正地坐着,两条腿平放在轮椅脚踏板上。
两张相似的脸面对, 可只有裴野的视线确确实实落在对方失去聚焦的眼中。
裴初淡然一笑:“我说错了, 其实从你那颗子弹没能要了我的命时, 你就已经在践行你那高尚的道德观了, 对吗?”
裴野皱眉, 不语。
裴初推动轮子,往他的方向挪动:“你的枪法很好。一颗子弹, 却能伤到不同的神经,让我变成了一个看不见又半身不遂的废物。”
轮椅停在裴野面前一米处。裴野说:“因为你活该。七组的阿顺哥因为你,一只眼睛失明,韩景谦的一条腿瘸了, 被迫提前退役。所以我要你一双眼睛,一双腿,双倍偿还。”
“余生每一日,你都会在这个疗养院度过, 囚禁终生,这是你的报应。”
裴初哂笑:“取走眼睛和腿, 是因为我罪有应得, 还是因为我其实罪不至死?”
裴野不说话了。
裴初闭上了眼睛:“不过你其实已经达到你想要的效果了。作为我的好弟弟,还有谁比你更懂得怎么折磨自己的亲哥呢?”
裴野冷哼:“没错,让你亲眼看见自己苦心经营的一切被毁灭,可比一枪崩了你更绝望——哦,我忘了, 你现在看不见。”
裴初居然被这句话逗笑了。
“真是个比死亡更残酷的刑罚。”他感叹。
裴野深望着他。明明对方已经彻底失去了行动能力,被监控在这,但有一瞬间他忽然还是生出了熟悉的忌惮感,那种冷意让裴野霎那间萌生出对自己决定的怀疑,可也只是须臾,便被打消了。
“这没什么稀奇的,”他道,“我们都是一脉相承的坏种,我能对你做出这种事,也在情理之中。”
裴初:“是么。我倒是越来越难以界定你到底是个好人还是坏人了。”
“有些事情,民主派做不得,就需要我这个坏人来做。比如惩处你。”
裴初摇摇头。
“我看未必。”
裴野以为他在冷嘲热讽民主派:“这个世界原本就是如此,我和沈辞都清楚,水至清则无鱼。只有好人是没办法统领一个国家的。”
“我说的不是这个,”裴初说,“我的意思是,你看起来也不像你口口声声说的‘坏人’。”
裴野愣了愣。
裴初双手十指交叠,搁在大腿上,与从前开会时习惯性的姿态没什么不同。
“好人和坏人,这种概念听起来太可笑了。这世界上只有好得不纯粹,和坏得不彻底的人。”裴初幽幽道,“让我半死不活地困在这,不就是你心狠却又不够狠的结果吗。”
裴野眼里的光慢慢沉下来。
“往后我或许不会再来看你了,裴初。我有考虑过留着你的命,会不会等同于留下了一个潘多拉的魔盒,不过就算真的有打开盒子的那一天,我也有的是办法应对。”他说。
裴初轻蔑地哼了哼:“我无所谓。”
裴野想问这句无所谓是针对那句话回答的,可是他忍住了。他正转身要走,忽然听到裴初在他身后问:
“猫眼现在怎么样了?”
裴野搭在门把上的手一紧。
他回过头:“你在疗养院里听到什么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