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在事务所的时候我看到你,的确有些紧张,我担心你又来跟我提之前你提过的那些事情,你知道的,我有我的做人原则和职业道德,你让我去做的那些事,我死也不会做。”简疏文认真说。
“原则是什么,能吃还是能用?”时桐不解。
“不能吃也不能用,但那是我要遵守的东西。”
时桐微微一笑,倒是很快就接受,“行吧。简大律师伸张正义,扶助弱小,你现在网上名声多好啊,坏名声的事情,你不会做。所以以后我都不来找你做事了,以后我找你,纯为欲望,怎么样?”
“纯为欲望”这四个字让简疏文心里很不是滋味,却又无力反驳。时桐是什么人?别想在他身上要太多东西,尤其感情。
“这样最好。”简疏文硬邦邦地说。
次日早晨,疏文律师事务所。
跟别的大律所不同,疏文律师事务所是个人律师事务所,员工很少,基本都围绕着简疏文工作。
助理陈非给简疏文递上一个文件袋。
“法律援助?”简疏文问。
“嗯。”陈非惜字如金。
“上城区法律援助中心指派的?”
“不。”
“那是哪里的?”
“上城区监狱。”
把陈非的话连起来得到的信息就是:上城区监狱法律援助工作站向简疏文指派了一桩法律援助任务。
简疏文无奈道:“陈非,下次说话可以一次性说长点,多说一个字我不会扣你工资。”
监狱里有法律援助工作站,监狱服刑人员可以通过工作站寻求法律援助,由工作站来为服刑人员指派律师,被指派的律师无正当理由不可以拒绝。这次指派到的律师是简疏文。
简疏文打开文件袋,看案件数据。
“张凡生,去年12月底入狱,罪名敲诈勒索。”简疏文念道,“刑事案件?”
简疏文打得最多的是劳动纠纷案,这次来了个刑事案件。
“理论上说是刑事案件,但当事人坚称是劳动纠纷。”陈非还是听话的,这次的句子终于长一点了。
简疏文把数据看完。
“跟当事人见一见吧。”简疏文对陈非说。
律师在接受法律援助机构的指派任务后,必须在三日内与受援人进行首次约见,首次约见的任务主要是了解案件基本情况和受援人的诉求、签订委托代理协议和委托书等。张凡生目前人在监狱,故简疏文与张凡生的首次约见地点就在监狱。
简疏文在上城区监狱见到了张凡生。
第3章 n+1
张凡生面色苍白,身体瘦削,看上去像患过大病。
张凡生,30岁,但看上去却像将近40的人。数据上写张凡生是国内排名前十的某重点大学计算机系高材生,在校时获奖学金无数,一毕业就进入互连网巨头白余科技集团担任工程师一职,可如今的他目中无光,人无生气,一点也看不出曾经的意气风发。
张凡生面对简疏文缓缓说道:“我22岁本科毕业进入白余科技集团,在白余工作了六个年头,第六年的时候,我被查出扩张性心肌病,医生说这个病跟过度劳累有很大关系。”
简疏文点了点头,“我听说互连网公司压力很大,加班严重,996是常态。”
“何止996?”张凡生无奈道,“我们都是随时待命的,如果遇上网购节这种业务高峰期,员工甚至会在公司搭帐篷,直接住在公司。反正公司有食堂、健身房、理发店,什么都有,一辈子不出去都能活。”接着他苦笑了一下,习惯性地自我调侃:“我们没有加班,我们只有通宵。”
简疏文叹气,心想张凡生患扩张性心肌病的原因就在这里了吧。
张凡生接着说道:“不过我们的工资和奖金很高。年轻的时候觉得自己能拚命,能熬夜,加班算什么,钱多就行,直到后来生病住院,才明白用命赚来的钱最终都会花在保命上。”
张凡生的数据上提到了张凡生患扩张性心肌病这一点,为此简疏文还特地去做过调查,张凡生属于重症心衰,装过心脏辅助设备,进过重症病房,这期间花掉了大半积蓄。
“医院里花钱就跟烧纸一样。”简疏文说。
“那一年我因为生病,工作上有些力不从心,曾经连续请过一个月病假,主管认为我不适合再在白余工作,要求我主动离职。”张凡生说。
简疏文听到这里,微微皱眉,道:“这种时候不能主动离职。根据《劳动合同法》和《劳动法》的规定,员工在患病期间单位不能单方面解除劳动合同;如果员工在规定的医疗期满后依然不能从事劳动,单位不得不将其辞退,单位也应该依法向员工支付n+1的赔偿金。您在白余工作了6年,可以拿到7个月工资的赔偿金,可一旦您主动离职,就什么也没有了。”
单位辞退员工一般需要支付n+1的赔偿金。n是指工作年限,一年折合一个月的工资,比如张凡生在白余工作了6年,辞退他公司需要向他支付6+1,即7个月的工资作为赔偿金。但如果是员工自己主动离职,那么赔偿金是没有的,所以有些不良企业会耍一些小手段让员工在公司呆不下去,逼迫员工自己提离职,只是没想到白余这种大公司也会玩这一手。
“他们不想支付我n+1。”张凡生说,“从那时候起,我遭到了一系列不公正的对待,包括一系列威胁——监视威胁、背调威胁,他们打压我的绩效,阻拦我进行绩效申诉,在工作中强行挑刺。”
事情到这里还是一桩劳动纠纷案,但后来发生了一件事,让整起事件变了性质。
“您入狱的罪名是敲诈勒索?”简疏文问,“怎么会发展到这一步?”
第4章 罂粟花
“我没有敲诈勒索!”张凡生眼中闪烁着愤怒,他坚定地说:“我只是想合理地从公司拿到n+1的赔偿,但主管拿出我的绩效考核表,说我连续三个月绩效倒数第一,公司明文规定,这种情况员工理应自觉离职,把岗位留给更适合的人。”
简疏文知道那三个月期间张凡生动手术安装了人工心脏,有一半的时间都在医院度过,因为病重,绩效倒数第一情有可原。可除去做手术的那三个月,张凡生生病之前在公司的绩效一直都相当不错,公司着急清除掉那些不能干活的人,但在张凡生这件事上,未免太缺乏人情味。
不过,人情味从来都是劳动市场最不需要的。
张凡生低下头,说:“我坚决不接受主管的劝退,就这样在公司跟他们磨了一段时间。突然有一天早晨,那是个周末,便衣警察敲开了我家的门,逮捕了我,罪名是敲诈勒索。白余科技控告我,说我在与部门主管常文恺三次洽谈离职补偿的过程中,采用敲诈的方式,迫使常文恺私下支付我补偿金35万元,以换取我不闹事、不举报的承诺。”
敲诈勒索35万元,即使最后钱没到手,犯罪未遂这罪名也是很大的,足够把张凡生判进监狱。
张凡生抬起双手,捂着脸,简疏文看不到他的表情。
“我没有敲诈常文恺35万!我没有做过那样的事!他们污蔑我!”张凡生大声说。
从监狱回去的路上,助理陈非开车,简疏文坐在后排,看案件数据。
“简律,我不明白,敲诈勒索这种莫须有的罪名,白余科技都拿不出来实质证据,张凡生怎么输的官司?”陈非问。
“对方的法务厉害呗。”简疏文头也不抬,边看数据边说,“陈非,你知道白余科技的法务部在网上又被叫作什么吗?上城常胜军。人家是专业团队,干一个的张凡生还不是轻轻松松?”
之所以叫上城常胜军,是因为白余科技坐落在京城市上城区,他们的法务部打官司很厉害,几乎无往不胜,故因此得名。
简疏文放下数据,捏了捏眉心。
“白余科技是上城区的纳税大户,他们在上城区法院打的官司,就没有不赢的。”简疏文意味深长地说。
“简律,回事务所还是回你家?”陈非问。
如果是在从前,简疏文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说“回事务所工作”,但这次不行,这次简疏文家里藏着人,简疏文惦记他。
“回我家。”简疏文说。
金辉小区,简疏文家。
简疏文回到家里,客厅里没有看到时桐的影子,卧室里也没有。
简疏文走进书房,发现时桐居然坐在自己的书桌前,翻着一本厚厚的书。
简疏文的书都是法律相关的,一本比一本厚。
时桐穿着简疏文大了一码的睡衣,用手撑着脑袋,姿态慵懒闲散,他那指节分明、干净修长的手落在书上,抚过书上的字,画面静谧美好。简疏文停步在书房门口看着,不敢走进去,生怕破坏了这幅画。
然而下一秒,时桐就亲手撕碎了简疏文眼前的画——物理意义上的“撕”。
“撕拉”一声,只见时桐辣手摧书,把几页纸撕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