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请假三天过后,秦榛带着一身伤回到了教室。原本觉得似飞扬蝶舞般的英文,如今一个字也读不下去了,望着三尺讲台上的身影更是感到生理不适,好几次险些呕吐。
这怪异情况在又经一场考试后引起了注意,他的英语成绩直直跌入倒数,惨不忍睹。
于是在课堂上,老师用戒尺在手心抽得噼啪作响,一脸痛心疾首地感叹为何昔日的好学生成了这副样子,施加的惩罚却狠厉,望着午后的响晴,要他去操场上青蛙跳十圈。
“疯了吧……”同桌望着秦榛过分苍白的脸,忍不住打抱不平。
“再说你也去。”老师一句话让全班都噤了声,惴惴地看他攥紧被抽红的掌心,低着头离开了教室,却没有半分违抗的意思。
毒辣的日光蒸得橡胶跑道弥漫着刺鼻的腥臭,气温在地面凝结成层层叠叠的热浪。
整个操场不止有秦榛一人,还有许多在阴凉里上体育课的学生,皆朝他投来好奇的目光。
看他抱着头蹲起蹦跳,很快校服就被浸透了,汗珠沿着额头没入鬓发,又汇集流进脖颈,忍不住猜想或议论这人是犯了什么过错,能被如此惩罚。
“好学生,几天不见怎么把自己搞得这么惨了。”身旁传来的声音轻佻不减,边说边用手里的冰镇矿泉水蹭他脸,劝诫得威胁感满满,“歇歇吧,都跳了好几圈了,再这样下去你想死在操场上吗?”
“死了最好。”他动作不停,咬紧牙关又往前跳了一步。
“但在这里死了不会有任何影响,只会让你变成一具可怜的干尸。”江季声笑了笑,不咸不淡地补充,“而且是饱受诟病和谩骂的那种,花边新闻还是会在校园里代代相传,死了也不得安宁。”
“……你都听说了?”秦榛稍稍停顿片刻,意外神色里掺着若有若无的委屈。
“想不知道都难吧。”他哼了几声,抱臂好整以暇地跟上,“学校最不缺的就是八卦。”
“也是,很丢脸。”秦榛自嘲地勾了勾嘴角,不动声色地离远了些,“那你不要离我太近了,小心也被我影响了。”
“没关系啊,我不在乎。”江季声说着在他身边蹲了下来,往前猛然跳了几大步,但动作更为夸张,高大挺拔的身形学起青蛙来很是滑稽,顿时引得一旁的学生哈哈直笑。
“你……”他在几步之遥的身后,怔怔然开口。
“丢脸又怎么了?”江季声瞥了眼不远处的人群,笑得无谓,“好学生,你要记住,这个世界上人来人往,没那么多人盯着你看。”
“可是……”秦榛纠结出声,“人还是挺多的,好几个班呢……”
“哪又怎样?”他背靠阳光站起身,正好为面前之人凭空造出一片荫蔽,“其他人就算当下再怎么笑、怎么议论、怎么编排,你对于他们而言也只是过客,用不了太久就会遗忘。”
“但你不能不在乎啊,好学生,你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白天太刺眼,夜晚太黑暗,只有这样的阴影刚刚好,说话间他周身蒙了浅浅一层光晕,好似镀了碎金,将锐利的眉眼都磨得柔和了,像是天边温软的浮云,载着一起远离充满是非的人间,去往了无尽的极乐之地。
“看你是读书读傻了,都不知道怎么学坏了。”未等秦榛开口,他就伸出了手,语气仍散漫,神情却染着赤诚,“那我就勉为其难带带你吧,今天就和我一起,当个坏学生。”
“那怎么……才能成为坏学生?”秦榛手掌停在半空,表情呆呆地问。
“从这里逃走。”江季声未再理会他的迟疑,而是一把握住将他拉了起来,朝教学楼不屑地睨了一眼,迎着光芒边跑边回答,“不听话——就是成为坏学生的第一步。”
黏腻的汗意在掌心交融,众目睽睽之下手牵着手,像是赴会一场独属于两人的私奔,越奔跑,越离经叛道,却与自由更近。
他至此,终于开始前进了。
只不过秦榛没想到,逃走的第一个目的地竟然是医院。他被江季声拽进了门诊大厅,刚想出声问为什么要来这儿,视线里就凭空出现了一个刺眼的白点,而后转瞬扩大,直至将眼前画面全数吞没,像是被海浪席卷的孤舟,茫茫陷入了虚无。
“还能为什么?!你中暑了!真是个傻子……”江季声仿佛猜中他心事一般,嘴上骂骂咧咧的,但还是将他打横抱了起来,急吼吼往诊疗室跑去。
蓝色隔帘随窗外微风缓缓飘荡,病床上的人紧闭双眸,面色透着病态的浮白,眉头微蹙像是不太好受。
江季声搬了个板凳坐在床边,从小到大养尊处优也没伺候过人,可隐约听见他小声梦呓着手疼,就学着小时候保姆的方式,将他手捧住,指腹按在扎针的血管旁轻轻地抚。
“明明才见过两面,怎么……”他目光凝在秦榛蓄着伤疤的脸颊上,半响,又神情不自然地扫向窗外湛蓝如洗的晴空,自言自语道,“算了……就你这个样子也别想着学坏了,我替你去做坏学生。”
第4章
“后来呢后来呢?”温听俨然一副磕到了的表情,催促秦榛继续讲下去,“他替您把那个老师暴揍了一顿,再然后呢?”
“然后老师就辞职了,具体去了哪儿我也不清楚。”秦榛吃饭慢,刚喝光最后一口汤,慢条斯理地回忆,“据说是下场挺惨,还蛮痛快的。”
“谁问您那老师怎么样了啊?!”温听简直急得要命,抓狂道,“我是说您和师母!”
“后来……我们就在一起了。”
回想起年少时代,他脸上的笑容如同湖面落入碎石,一圈一层泛起涟漪,“就在我高考完的那个暑假,家里原本打算送他出国深造的,但他……和我确认关系后就放弃了这条路,复读一年和我考去了同一所大学,我学生物,他读经济。”
“再后来就很平淡了,我读研读博,进入大学当老师,他接管家里企业做老板,我们买车买房,一路走到如今这个地步。”
“其实年少时约定的终点比现在还要远,但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长大了,有能力也有勇气去面对坎坷了,却反而不如从前坚定了。”
“老师……”是在听旁人的事,不知怎的,温听感觉心也像是被攥紧了,揪得酸疼。
“大概是从前的选项就像试卷那样只有四个,现在多了很多,我就不再是他唯一的选择了。”秦榛似是无谓地笑了笑,眼底却漫上浅浅水色,“没关系,好坏加加减减,等到这张试卷扣到零分,我就会走。”
饭点一过,食堂人群陆陆续续地离开,还了餐盘后秦榛催着温听去上课,自己则往实验室走。
路过途径学校的旧式花园,玻璃温室里错列堆放着许多花盆,在周遭的秋意围绕下开出一块盛放之地。
他爱养花,于是停下来拍了几张照片,准备回去研究研究栽培方法,才想起还问候过江季声有没有吃午饭,忙打开聊天框查看,果不其然又和往常一样。
“吃了,下午不回家。”
算了。秦榛想了想,没有再回。
一整天的大课下来,大脑褶皱都要展开了。放学后温听累得没力气再回实验室,背着书包打车离开了学校。
到达餐厅时他边揉着太阳穴边落座,对面的人刚好放下了菜单,眼眸含笑,却遮不住锐利:“怎么了?看上去很疲惫的样子。”
“今天满课,屁股都坐麻了。”温听趴在桌上直哼哼,灯光洒落在头顶,将棕黑的发丝映出暖黄光斑,看上去像只晒日光浴的可怜动物,“好累,阿声哥哥快帮我注入能量。”
“这又是什么年轻人的新说话方式吗?”江季声轻挑了挑眉,嘴角扬起更深的弧度,故意逗他,“那我该怎么做呢?我们好像还没到那一步。”
“哎呀,你想哪里去了!?”温听闻言羞恼地捂住脸,却把头凑得更紧,仿佛讨宠的小狗,“摸摸我吧。”
“还真是容易满足。”江季声伸出手覆在他脑袋上揉了揉,大拇指顺着攀上他侧脸,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摩挲着,又将菜单递到他眼前,“点了些你平常爱吃的,看看还有没有要补充。”
“嘿嘿,你点的我都爱吃。”他目光飞快掠了一眼,心满意足了,边摸肚子边絮叨,“其实我还不太饿呢,午饭是和老师一起吃的,因为上午是老师的课,所以就搭伙去吃饭啦……老师说我的论文进展很顺利,不出意外很快就能发刊呢!”
“很厉害。”江季声话少,向来只做听众,并适时发出一些鼓励与赞赏以表专注。
“我老师才厉害呢!和他比起来我就是个小菜鸟。”温听使劲摇了摇头,“老师可是最年轻的副教授!在核心期刊上发表过好多研究……”
“哦?”平日朝夕相处惯了,江季听还没从旁人视角真正了解过秦榛,而他只是转了转杯盏撇去茶沫,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探询的兴趣,“是吗。”
“当然!”温听显然更激动,越说越起劲,“不仅如此,老师对我可好啦!人长得好看不说,还温温柔柔的,今天中午排队打饭时还被学生搭讪了呢……真不知道他男朋友是有什么毛病,放着这么好的一个人不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