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只是吃伤了胃,就快好了。”其实不只是因为此,但他痛苦地闭了闭眼,无论哪个原因都不想回忆,“盐焗蜗牛,我这辈子再也不会吃了。”
“原来老师去吃法餐了呀。”温听对食物一向反应很快,听完他话却疑惑,“……有吗?可我觉得还蛮香的,尤其有家餐厅……虽然名字我忘了,但那里的最正宗了,我每次都会点。奇怪,到底叫什么来着……”
秦榛失笑摇头,趁他纠结时把最后一盆浇了。那是他从花鸟市场挑来的白色山茶,花房老板说花期在第二年春天,而这盆是老株型了,又是重瓣淡香,开花时肯定很惊艳。
他没怎么养过花卉,但当时还是立刻付了款,恶补了知识开始精心照顾。
这其中是包含了很多巧思的,秦榛心中默默期盼着,待到来年江季声过生日时,自己能将亲手种的花打包成花束,为了给这一刻做铺垫,他甚至礼物的香薰都选了山茶香精。
快度过这个冬天,顺利开花吧,他指尖轻触新长出的翠叶,祈祷道。
“噢!我想起来了!是叫……”温听的突然开嗓惊得他手一抖,些许水撒到了裤腿上,他弯腰去擦,听筒那头传来振动声,温听随即着急忙慌地告别,“抱歉啊老师,我男朋友打电话来了,我先接一下……数据汇总好就放您桌上啦,明天见!”
“好,快去吧。”秦榛笑着挂断。
温听握着手机来到了窗边,手指排成小人在窗台瓷砖迈动,刚开始还脚步欢快,听着听着就歪七扭八了,遗憾叹气:“恐怕不行呢,阿声哥哥,我要对实验数据做最后汇总,明天就是deadline了,实在抽不出空闲……”
“没关系。”江季声转了转笔,凌厉的面孔因笑容柔和许多。
“对不起……”越被温柔对待,他却越觉愧疚,憋憋屈屈地发问,“那,我放你鸽子了,等我生日时你不会也这么对我吧?可你说了要陪我一整天的……”
“肯定不会,我怎么舍得。”江季声低低笑了几声,顿了顿,恢复正经,“一次宴会而已,去不成也没什么,我们小科学家的事业最重要。”
温听被这称呼哄得摇头晃脑傻乐,靠近听筒献上一记飞吻,甜蜜道:“我最爱你啦。”
“嗯,我也是。”他毫不犹豫地答。
为了严防小猫去阳台偷偷啃叶子,秦榛浇完花就将门关好了,手里攥着刚薅来的猫草来到食碗旁,撕碎了混在罐头里拌了拌。
蛋黄最近换毛期总在舔毛,他担心又要到处吐毛球,所以掺点猫草提前预防着。
秦榛拌好,还没来得及加猫粮,原本卧在猫爬架顶层酣睡的蛋黄就闪现到了他身旁,脑袋围着他顶了一圈,似乎在嫌他碍事。
“没良心。”他把猫扒拉到一边先吃着,铲了猫粮倒入另一个碗中,又盛了点清水泡进去,因为蛋黄娇气不爱喝水,这样多少能补充些。
心宽体胖的小猫才不管他说什么,猫草有点塞牙,它多嚼了几口吃下,对饭倒是不挑。
秦榛放完今天该吃的食量,左右这会儿也无事可做,索性蹲在一旁看猫吃饭,还伸出食指把它背上那块虎皮黄斑的毛毛逆着刮了刮,笑得蔫坏:“给你增加点运动量,省得你吃完就睡。”
蛋黄继承了橘猫的优良体格,吃多少长多少肉,此刻被搅得不耐烦,黄绿的眼睛眯了眯,抬起前爪将水碗轻巧打翻了,倒是先给秦榛增加了工作量。
“你这浑球!”秦榛揪了揪它后脖颈,起身认命去拿抹布擦地板。
走到半路手机响了,他从裤兜掏出,扫了眼来电显示,连忙接听:“喂,阿声?”
“在做什么?”江季声悠悠翻过一页文件。
秦榛不自然地扯了扯衣角,总不能说自己逗猫结果反被猫逗了,清了清嗓子心虚道:“给猫放了饭,现在准备去擦地。”
“还挺贤惠。”这回答使他联想到了囿于家庭的绝望主妇,又代入秦榛的样子,不由得想笑,但好在憋住了,例行公事地问候说,“身上好点了吗?不会还疼得哭吧。”
“没……”不出意外,秦榛脸顿时涨得通红,弱弱否认,“已经好了的,明天就去上班了……”
“那就行。”江季声合上文件,心想好不好倒是无所谓,拿起外套边走边说,“今天下午有个游轮宴会你陪我一起去,我现在来接你。”
“啊?我?”秦榛指了指自己,又想起他看不到,握住手机的掌心瞬间冒了汗。
“怎么?”他语气降温至冰点。
“……为什么要带我去。”短暂犹豫后,秦榛还是问出口,“你从前……”
他只在刚接手家里企业时带过秦榛参加过几次应酬,那时年轻气盛,恨不得将秦榛的身份介绍给每一个人,甚至因此被他父亲严厉斥责了,举着棍棒不许他带男人进门。
秦榛理解同性要在一起须经历的苦衷,便借口说不去了,渐渐淡出了他的交际。直到前些年他们有次吵得很凶,不知怎的提到了这事,江季声指着他鼻子冷笑说,秦榛,你以为我想让你陪着么,你在身边只会让我觉得丢脸。
吵架时说过的话最刺耳却也最真实,说的人可能早已经忘了,听的人却记得清晰,在每一次相似记忆触发时,都要多痛一遍。
“总说从前做什么。”江季声不耐烦地打断他,“从前那些事已经过去了,不是才说了我对你好吗?秦榛,你就这么不信任我?”
秦榛不喜欢他叫自己名字,那是发火的前兆,以至于连带着都讨厌自己这个名字了。
“没,没有,我没有。”秦榛连连否认,又讨好似的不再言说其他,乖巧道,“那我在家里等你。”
“嗯。”江季声毫无感情地答应。
挂断电话后,秦榛以最快速度收拾了猫搞出的狼藉,去衣帽间挑了件自我感觉还得体的西装,再三犹豫后打了多年前江季声送的领带,暗绿花纹像是接入穹顶的高树,他除了出席学校的重要场合都舍不得戴。
很久没穿那么板正了,秦榛在试衣镜前理了理衣领,镜子里的人有些不自在,笑容却如春风般拂了满面。
不过很快他注意到自己一笑眼角就有细纹,便不再笑了,脸上转而写满了挫败。
快三十的年纪,又比江季声大一岁,实在没什么魅力可言。
江季声车停在楼下,待秦榛坐上副驾时转头瞥了他一眼,眉头一挑,有些意外。
若不是宴会须得带舞伴的强制性规定,江季声本意是不打算带他去的,但此刻或许是人靠衣装马靠鞍,竟看着他顺眼了很多。
时光倒转,仿佛他还是高中那个校服徽章都要穿戴整齐的书呆子,就餐时手撑着脑袋背单词,净在做无用的勤奋。
秦榛感受到目光打在身上,转过脸来冲他笑,岁月厚待,几乎未在他容颜留下痕迹。
由眼观心,他发现秦榛眼里映着的,全是他自己。
“应该……还好吧?”秦榛摸了摸鬓角,小心翼翼地解释,“出门前抓了下头发,但愿看起来不会很奇怪……”
安全带弹扣啪嗒,江季声将他的尾音吞没口中,津水交织成千千结,为他唇瓣着上嫣红的色彩。
“不奇怪。”
吻剥离,又相依。
这一刻支配脑海的,是最原始而直白的欲念,无关任何感情,所以最是诚恳。
宴会开在是连绵阴云中最晴朗的一天,海风腥咸扑面,粼粼晶浪好似洒金,深浅蓝色海天相接,一望无际。
可惜登船后没来得及欣赏,秦榛就被叫去了舱内,端着酒杯跟在江季声身后和各种人打招呼寒暄。他安静站在一旁好似卖笑,被问及时顾及江季声为难,便只说是今天的舞伴。
虽然他对身份问题并无表示,但秦榛能感觉到,听到时他明显松了口气。
或许在这个圈子里,性取向还是不可提及的隐晦秘密吧,更何况他如今身居高位,舆论的后果只会更甚,秦榛自我安慰道。
接连聊走好几拨人之后,秦榛渐渐理解了之前去参加学术会议时温听的心情,当时他还只顾着恨铁不成钢,没想到现在这回旋镖扎到了自己身上。
就最近一次会议上,坐在前排的秦榛中场休息时找了一大圈才看到温听,便走过去同他交流心得:“我觉得几个教授的观点还可圈可点,和我们如今正在做的课题方向也吻合,倒是可以在论文中多涉及些关于……”
温听听完,懵懂地眨了眨眼睛。
“你觉得呢?”他抛出灵魂发问,看表情以为他被震撼住了,还帮他做心理疏导,“听不懂也不要紧,这次会议层次比较高,探讨的内容也很前沿……”
可哪知温听关注点根本不在此,反而指了指身旁的甜品塔,兴奋得两眼放光:“老师,这里的茶歇比以前可好吃太多了,尤其这个小蛋糕……”
秦榛一手托着他刚塞过来的糕点,一手无语地揉了揉眉心。
回到现在,江季声说有几个重要客户要见,将他丢在香槟塔旁就走了。秦榛换了杯酒,看见不远处还有个甜品台,正好这会儿也饿了,便打算先去垫垫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