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晚上十点,秦榛趴在电脑前昏昏欲睡,忽地被电话铃声惊醒。他接起,是主任打来的,说自己已经到学校了,要他现在来办公室。
他于是忙拍了拍额头令自己清醒,拾起桌上报告和数据排成的文件夹,抱在怀里朝外走。
主任办公室在一楼西北角,与会议室相接,他穿越层层走廊楼梯,困意被一路的冷意基本消散了,立定在门前抬手叩了叩。
“请进。”里头传来声音。
地面满铺着柔软的毛毯,踩过不闻一丝响动。进门时戴彬正站在窗前,房间里光线昏黄似无,偶有雷闪将他侧脸照亮,又幻灭,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在转身时才挂上和蔼。
“小秦来了啊,等久了吧。”戴彬招呼秦榛坐到沙发上,提壶斟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推到他面前,“上好的正山小种,尝尝。”
秦榛礼貌地笑了笑,碍于从前的阴影本不想喝,但戴彬此刻目光灼灼地直望着他,他只好硬着头皮捏起茶盏,抿了一小口又很快放下,恨不得敬而远之:“的确是好茶。”
戴彬看了眼见少的茶水,倚回靠背。
“戴主任,这是我们这次项目的进展,请您过目。”秦榛将文件夹递上,和缓解释道,“目前已经与学院要求的进度保持一致,关于……”
而戴彬却抬手打断,并指了指报告中的一处问:“这里是什么意思?做过相关可行性分析吗?”并将文件举着给秦榛看。
光线太暗了,秦榛俯身凑上前,无论如何揉眼都难以看清,一筹莫展时又听见他说:“不然你到我旁边来吧,这样看得清楚。”
秦榛点了点头,绕过茶几站在他身侧,弯下腰认真注视了片刻,终于看清了他手指向的内容,发现那里用楷体端正书写着,敬请斧正。
“这……”
秦榛还未猜出他想表达什么,他就已将手伸到了他腿侧,顺着往上掰住他胳膊,将他猛地往自己身前一拽。
秦榛反应不及,脚下一滑,径直跌入他怀中,再想挣扎时就被臂弯箍紧了,同时绵软的感觉铺天盖地袭来,像是四肢百骸都被安了抽气泵,力气极快流失着,直至真空。
茶水果然有问题。
“放开!!!”他挣脱不得,反而被越抱越紧,同时感受到自己膝盖正顶着的某处正在兴奋地翘首,情急之下用手肘捣向戴彬逼近的脸,在他吃痛时迅速爬了起来。
可药效逐渐发作,秦榛踉踉跄跄地躲开,没几步就又跌在了沙发旁,而戴彬捂着下巴又走近,揪起他头发猛地往茶几上撞。
他尖叫一声,剧痛过后,温热的血意染透了眼眶,又顺着脸颊汇入发丛。
窗外电闪雷鸣,骤然砸下雨滴,形成一道密闭隔绝的水幕,眼前人与背后高大的阴影几乎融为一体,仿若暗夜提着头颅穿梭林间的恶魔。
秦榛随着戴彬走近的脚步不断后退,直到无路可退,只能强压着颤音对峙:“在学校骚扰殴打同事……你是疯了吗?觉得我不会报警吗?”
“本来没打算用强的。”戴彬按了按手指,指节咔咔作响,笑容在此刻愈加狰狞,“可你太聪明了,竟然没怎么喝水,不然现在你早就不是这副样子了。”
他蹲下,按住秦榛肩膀往后一推,几乎毫不费力就将其推倒在了地上,手握住他细颈将他顺势压住,加注的力道极大,仿佛真的想让他死。
秦榛双手扒着他虎口想把他推开,痛苦地仰头试图喘息,但窒息感犹如彻骨的冰湖,将他朽木般的躯体逐渐吞没。
眼前光点慢慢放大,几乎占据全部视线,疼痛过后是无边的麻木,他感觉到自己在坠落,除了坠落,已经别无选择。
快要失去意识时,戴彬忽然松开了手,他终于得以呼吸,猛咳扯出的津液顺着嘴角淌出,狼狈但声嘶力竭:“你……如果真敢这么做,我现在杀不了你……以后也会杀了你!”
“放心,我对那一套不感兴趣,更何况你我共事多年,我对你只有怜惜。”戴彬捡起散落在地的文件,放到他身前,面露玩味,“比起那么做,我更喜欢看见你跪在脚边求我的样子。”
“……什么意思?”头脑愈发眩晕,秦榛用力掐着手背,强撑理智。
“数据我早就看过了,不仅这些,还有你接手项目到现在所有原始资料,我这里都有。除去学术上的东西,小到求学从业经历,大到家庭社会关系,甚至是性取向,我也都了如指掌。”
戴彬伸手去摸他脸,被他厌恶躲开也毫不在意,“所以你该明白我想说什么了吧?”
秦榛怒极反笑:“你在威胁我?”
“我说了,我喜欢把人推下神坛,看他摇着尾巴乞求垂怜的可怜样。”
戴彬大力拍了拍他身上的文件,近在咫尺的面孔故作伤怀,
“怎么能算是威胁呢?我只是帮你权衡利弊,你答应,属于你秦教授的荣耀和风光只增不减,你若拒绝,不仅学术生涯会被中断,你最在乎的声誉也会陪葬,到时候所有人都会知道,你秦榛是个同性恋,净被男人走后门,下贱又恶心。”
秦榛闻言只是沉默。
他继续循循善诱,仿佛真的在为他设身处地:“就算你不在乎自己,也要为你的学生着想吧?昨天他整理数据到凌晨才走,付出的心血可想而知。若他知道不仅这个项目会搞砸,自己信赖的导师背了一身臭名,以后他在学校还能抬得起头吗?”
“你真是……卑鄙……”秦榛咬牙切齿道。
“没关系,我不是马上就要答案,我给你时间考虑。”戴彬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指针形成钝角,闪着阴冷的金属光泽,“如果拒绝,那就从这里离开。”
外面此刻是狂风骤雨。
秦榛扶着沙发缓缓站起,愤恨地盯着他:“我不会……绝不会让你伤害我的学生。”
“那就走着瞧。”他背过身继续看向窗外,时间继续走动,暴行仿佛从未发生。
虽然成功脱身,但秦榛不敢懈怠,贴着墙踉跄地走出了实验楼,中途频频往回望,走过的连廊静得瘆人,刚才的一幕幕不断在眼前闪回,外套被扒掉留在了办公室,身上冷,头又痛,他后怕得忍不住发抖。
他手哆嗦得厉害,好不容易点开了通话记录,按着江季声的名字拨号,放在耳边等待接听。
这会儿他已经走到了室外,雨声噼啪伴着哀鸣,铃声响过一轮又一轮,最后是憾然告知无法接通的忙音。
他不死心,边走边又拨,仿佛悬崖边的枯枝,连接着他所有得救的希望,他紧紧握住,不敢懈怠。
“拜托……快接电话啊……”他紧贴着手机,像是哀求,“阿声……救救我……”
手机背面朝上扣在床头,旁边是两块手表。
“阿声哥哥……”温听攥紧身下床单,泪眼婆娑,“疼……我好怕……”
“不怕。”江季声俯身拥住他,手轻揉他侧颈软肉,又亲了亲他汗湿的额头,“我在呢,我和你一起,哪里都不去。”
“嗯……”他揽住他脖颈,指甲随着用力在他后背划出红痕,含着泪水落如珍珠,大滴的,滚烫的,顺着眼尾将枕头洇开花朵。
花瓣娇柔舒展,极力迎合接纳,他也绽放了,眼睛被泪洗得亮如琥珀,闷哼说痛,却还是仰起头将吻献上,很虔诚地交付真心。
窗外风雨如晦,温床像是凭空架起的炉火,毕毕剥剥,以燎原之势将欲壑填满,雨落在玫瑰色的陷阱之中,采撷了花蕊那点嫣红,酿出玉露琼浆,滴答到天明。
今夜好像哪里都在下雨。
在拨了第十二个电话之后,秦榛垂下了握着手机的手,不再期待有所回应,也一如所料不再有回应。
他抬起头,瓢泼的暴雨已将身上彻底淋湿,水顺着从下巴滴落,将他额头的血痂融化,深红的涓流汇聚,很快却清澈了,雨能带走一切痕迹的说法果然没错。
眼下就仿佛是一场噩梦,秦榛知道自己该找出口逃脱了,可双腿像是灌了铅,硬是无法迈出半寸。
紧接着,雨水混着深秋的苦寒,像是无数根从天而降的细针般他扎在肌肤,无孔不入,寒冰沿着脚下结晶蔓延,令他动弹不得,只能被动接受这苦楚,想着等到麻痹了,或许就不会痛了。
“可为什么……还是痛呢……”
他怅惘开口,四下无人,不知是在问谁。
但这答案就像无人接通的拨号,他来不及等到,就感觉身体在下坠,意识在腾空,将他陡然撕扯成两半,仿若被打湿翅膀的蝴蝶,逆风而行,扑簌挣扎,却难逃坠毁的命运。
某处原本燃烧着的也终于将熄,水浸浇灭,他是被冰封的蝴蝶尸体。
在冬天来临之前,他倒在了雨里。
第8章
再醒来已是第二天中午。
光线刺目,秦榛惺忪睁开眼,视线里是被玻璃窗切割得方正的碧空,湛蓝满铺,纯净得不染一丝浮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