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他偏过头,看着玻璃杯里见底的桃汁,许久都没出声,指甲掐得手背通红。
温听惶惶地唤他:“老师……”
“果汁没有了,我再去倒一杯。”秦榛突然站起身往厨房走,走到一半却停下,背着身看不清神色,好像是在苦笑,听起来又有些难过,“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坚定地选我。”
然后他说:“对不起。”
辜负和被辜负,原来哪个都不好受。
温听没有驾照,而秦榛受伤还没好,两人合计打了计程车赶往医院。
路上温听看出秦榛的心不在焉,想起在家时两人无疾而终的话题,纠结半天都没敢搭话。不过秦榛也没发现,他看着窗外萧瑟的街景,点开日历,原来今天已经是立冬了。
今年冬天好像格外冷一些,下车后他拢了拢风衣,一片枯叶摇曳落在脚边,被他抬脚踩到,碎裂的脆响稍微唤醒了他游离的思绪,他转过头轻笑着对温听说:“出门前没看天气预报,今天还挺冷的。”
温听抬头看了眼高挂蓝天的灿阳,不知怎么回答。
因有些检查需空腹进行,所以他们今天先把剩下的做了。私人医院出结果很快,温听在休息区等候刚被叫去医生办公室的秦榛,目送他关上门,拿出手机偷偷给温吟知发消息。
而温吟知似乎也在等,所以回得很快,因此又被亲弟调侃了一番。
聊得火热时,秦榛拿着单子满脸惆怅地走了出来,他赶紧迎上去:“老师,医生怎么说?”
“倒是没什么问题,就是……”秦榛面露苦恼,“医生建议我……去心理科挂个号看看。”
“啊?”温听的着急大过惊讶,很快就反应过来,挽着他开始找科室导航,“那老师就去嘛,医生的话总没错的。”
他又怕秦榛讳疾忌医,所以继续劝说:“再说您前阵子不还失眠来着?看心理医生可不代表心理有问题,就算聊聊天也是不错的……”
秦榛笑了:“你看上去比我还紧张。”
“我是怕您多想。”温听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其实这在现在社会上还蛮常见,每个人都会有,只是或多或少的区别,老师您可千万别有压力。”
“我知道。”他在自助挂号机上取了号,平静道,“毕竟之前也接受过一段时间的治疗。”
温听险些吓掉下巴:“什么时候的事啊,怎么……从来没听您说起过。”
“高中毕业到大二吧,当时被父母知道了谈恋爱的事,他们接受不了,把我打了个半死,还不让我去上学。”秦榛表情一直波澜无惊,好像并非在谈论自己的过去,“后来我逃出家,拿着偷来的五十块钱买了车票,一瘸一拐地回了学校。”
“再后来我开始总做噩梦,晚上睡不着,白天又很早就会惊醒。我还总能听见吵架时父母说的话,他们说,你们现在感情好是因为太年轻,等到经历多了,你以为这种违背世俗爱情还能坚持多久?到时候谁还会要你这种人?”
“才不是!”温听激动地鸣不平,“人的价值又不是只有在爱情里才能体现,两个人谈恋爱……不论性别如何,都是互通心意的事,怎么能用玩弄来概括呢!”
“那时我也是这么争辩的,只不过说完就被扇了一巴掌。”秦榛笑了笑,“没了经济来源,又长期承受课业压力,我病得越来越重,直到有一天,我意识到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就拿着做家教的工资去看了心理医生。”
温听心里溢满了酸楚:“……这些事,师母知道吗?”
“我没告诉他。”他抬头望向电子屏上滚动的号码和马赛克姓名,数了数,前面还有两个,“他本来比我小一届,又复读一年,那时正忙着高考,我不想让他分心。”
“可是老师,这不是理由。”温听辩驳道,“您后来明明有无数个机会可以说的,为什么不说呢?”
秦榛闻言怔了怔,是啊,为什么到现在都没能告诉他呢?
是因为已经好了,没有必要了吗?
那若这次再诊断出什么,还要再说吗?
待再回过神来,前面只剩一个号就到他了,才开口:“好像……也没有特别的原因,只是我没想过要说而已。”
他声音轻得仿佛天空飘浮的软云,随时会被吹散似的,带了太多不确定。
“要说的。”温听固执道,“坦诚也是信任对方的表现啊,老师,您只有将真心袒露,才能换来真心,不然什么都用替对方考虑的借口隐瞒着,多让人心寒。”
不等秦榛开口,播报的女音便响起。
他起身朝诊室走去,握住门把手,在推门而入前又回头。
那如果他不愿意听呢?
万一换不来真心呢?
可若心寒的人会是我呢?
秦榛什么都没问,想说算了,话到嘴边终是改了口。
“那我……考虑考虑吧。”
第10章
诊室并未如秦榛想象中那般冷冰冰的,而是各处都种满了花草,一眼望去仿佛温室,充满了人情关怀的意味。
进门时一位女医生正在清理地板上的枯叶,听见开门声,转过身来朝他招了招手:“随便坐就好。”
医生看上去和他差不多年纪,说话时脸上带着和善的笑,秦榛心中的拘谨消弭了些,坐到沙发角落看她将叶子捡起,没有丢进垃圾桶,而是铺在了其中几株绿植的盆底。
她忙完后抱着一叠资料走了过来,见秦榛还看得出神,也没制止,而是笑着问:“我这花房打理得还不错吧?”
“啊,嗯。”秦榛有些不好意思地找补,“抱歉,因为我也爱养花,所以多留心了会儿。”
“没关系的,你可以不用这么拘束,放松点就好,就当是我们是刚认识的朋友。”医生说时指了指胸前的工作牌,上面写着她名字,姚新月。
他在心中默念一遍,记住了。
“既然是朋友了,正好我种的多肉最近在分株,等问诊结束,我送你一些回去种。”她把资料摊开在茶几上,从中抽出几份量表,连同水笔递给他,“这些你先做一做,我去沏茶,喝雨前龙井好吗?”
“麻烦了。”他接过,礼貌颔首。
量表上方并没有标注名称,秦榛按照最近的情况勾勾画画,用了约莫十五分钟才做完。姚新月大致看了看,收好后为他斟了一盏茶水,吹了吹自己热气腾腾的这杯,温和地进入正题:“所以是出于什么原因,让你来到了这儿寻求帮助呢?”
“唔,就是精神内科的医生看了我的颅脑ct,建议我到这里看看。”秦榛捧起茶盏放在手心,驱散了周身些许的寒意,“其他的……暂时没想到。”
姚新月记下,又问:“那最近身体有没有出现什么不舒服的症状?只要是你发现的,多小都算数。”
“注意力好像不太集中了,经常走神,有时候会看到一些过去的情景。”他仔细回想了片刻,犹豫着说,“除了这些,我上周还晕倒过一次,不知道算不算。”
“当时是什么感觉?”她顺着继续问道,“在这之前有发生什么吗?争吵或是其他的。”
“这说起来可能有点复杂。”秦榛苦笑了一声,低下头看着被掐出红坑的手背,呼吸愈渐粗重,“而且,我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没关系,我们的时间还很充裕,慢慢讲给我听就好,别有压力。”姚新月察觉到他的应激,起身坐得近了些,适时帮他厘清叙事思路,“不如和我聊聊别的吧,比如……今天是谁陪你来做检查的?”
“我的学生。”他答,“和我关系不错,看到我最近总生病,就非要带我来体检。”
“那你肯定是个很好的老师,学生才这么在意你。”她了然轻笑,“冒昧问一句,你现在是单身还是……”
“不是单身。”这个问题似乎让秦榛陷入了为难,否认完,斟酌半响又补充,“我是有一个同性爱人,我们在一起十多年,只是后来……他好像不爱我了。”
他声音很温柔,说话时眉心微蹙着,目光静静停注在茶盏上方,直到眼底仿佛也起了雾,各种情绪一闪而过,看不分明。
前面说完后的沉默像是在找理由,他找到了很多,所以沉默了很久才开口:“不过他最近又变好了,会送我花,会照顾我,会给我做饭……我想,我们很快就会和好如初的吧。”
姚新月找到了症结所在,于是问:“看到这种转变时,你会开心吗?”
秦榛当即点了点头,没任何犹豫地,脸上却无半分能称得上幸福的笑容。
“可你看起来并不快乐。”她说。
“是我的问题,我不知道我怎么了。”他抬起脸,眸中泛起水色,“我在失去时乞求得到,又在得到时害怕失去,我……不仅他变了,其实我也因他改变了很多。”
“原本的我很胆小,很懦弱,也不够勇敢,只会顺从接受加之身上的不公。”
“如若没有他,我还是会困于过去,可他带我离开了,让我有勇气去反抗,去逃脱,拥有选择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