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你想要的都拥有过,但都已失去了。他如实答道。
这样啊。少年似乎认真思考了片刻,又释然地笑着说,不过没关系,就算没有又如何,至少你还在墙外。
那就继续往前走吧。少年遥遥一指,天空不知何时拨去了阴沉,路途连接着破云而出的光彩,终点就在光的尽头。
站在幻想与现实的模糊交界处,秦榛怔怔抬起手,掌心的光斑幻化成形,几近透明的一只手握住他腕骨,欲与他十指紧扣。
他挣扎几下,没能甩开,换来江季声不解的眼神。
“我不跟你走。”他说。
“为什么?”十六岁的江季声生气时也会蹙眉,“你是后悔了吗?”
“我没后悔过,哪怕回到当初,我也会义无反顾地和你在一起。”他平静地望着,“但踏入一段关系之前,我首先是我自己。”
“不是和你在一起就什么都不重要了,我自己才是最重要的。我的痛苦,我的难过,我的失望都该被考虑在内,就算没有人在乎,我也要在乎。”
“我不后悔曾经的选择,但是这次,我不选你了。”
江季声急切道:“可若没有我,谁能来拯救你呢?”
“我走到这里,靠的不全是你的帮助。是因为怀着对未来的向往和期待,努力想朝你靠拢。
就像迷路人循着北极星的方向走出森林,星星能给人指路,可人是用双腿离开的,星星再亮,也不能代替这个过程。”
“更何况我的星星已经黯淡了,既然他不能再照亮我的路途,那我就自己走。”
“或许会多绕些远路,不过没关系,就当是欣赏风景了。”
“只要我自由。”
所以,再见了。
秦榛从兜里掏出水果刀,照着被握住的腕心划去。
刃光骤闪,血色纷涌,连接斩断的同时,那只手也好似魂飞魄散般溶解了,眼前堆叠千万幻彩的泡沫,皆飞向了光亮的来处。
至此,我结束被动等待,开始一场对自己的救赎。
第14章
掌心里的手腕上缠着厚厚的绷带,雪白与肌肤无异。温吟知两指轻拢丈量,腕骨几乎仅裹了一层皮,青脉突出,已有形销骨立的意味。
床上人感觉到被触碰,睫羽抖了抖,仍被药物困在迷梦里,没能醒来。
背后病房门被打开,温吟知闻声没有回头,而是小心地放下被暖得终于有温度的手,站起身,看向卷起的塑料床帘,蓝色的,但旧得有些发白了,像是此刻窗外的天空。
“江季声,我们出去谈谈吧。”
他说完就先走了出去,江季声很低地应了一句,把助理取来的换洗衣物放到衣橱里,转过身,不可避免地看见堆放一旁的衣服,血斑驳杂凝固。
手指绞紧,江季声快行几步也离开,经过病床时未再抬头。
入夜,温度湮没在朦胧的月华里,逐渐剥掉了暖意。空调暖风烘得房间干燥,趁人还睡着,温吟知走去打开了加湿器,放下床帘挡住窗户透过的路灯光。
回到床前,秦榛正眼也不眨地静静望着自己,隐在昏暗中的瞳仁更黑,仿佛落满枝叶的枯井。
“这会儿醒了,晚上是要熬夜吗?”温吟知讶然一秒,随即拦住他想揉眼睛的手,指腹帮他抹了把眼尾,指纹有湿润渗入。
他连睡觉都在哭。
秦榛默了默,抬手感觉腕间发痛,意识到自己不是在梦里,才笑着道:“好巧,每次睁眼都能看见你。”
他声音还带着大病初愈的嘶哑,温吟知不忍皱眉,扶他靠着床头坐起,为他端了杯水喝了几口,见他流连在自己脸上的神情多了探询,心头一阵酸,但还是说:“想问什么就问吧,江……”
“这里是离实验高中最近的医院吧。”秦榛侧目看了眼床边垂着的帘子,“这么多年了,还是没怎么变。”
温吟知没听懂,所以只点了点头。
“所以我想问——”秦榛故意拖了个长音看他反应,果然他立刻警觉起来,又继续道,“今天是几号?”
发觉自己被戏弄了,温吟知表情幽怨又无奈:“生着病呢,怎么还有力气开玩笑。”
“好啦,不逗你了。”他坐得板正了些,认真说,“我没什么想问的,如果你有想告诉我的,我听着。”
“你晕倒在医院大厅,手腕缝了……八针,不过好在没伤到神经,医生说应该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秦榛微微颔首表示在听。
“蛋黄被我接回家里养着了,它在救助中心一直不愿意进食,毛大把大把地掉,不过现在能吃能喝能睡,精神也不错。”温吟知笑了一下,“小猫心事还挺重。”
“有你照顾就再好不过了。”他神色较之前放松许多。
“还有一件事,你答应我一个要求,我才能和你讲。”
沉吟片刻,温吟知忽然像是耍赖。
“什么要求?”见他不言,秦榛好脾气地引导,“你得先告诉我呀。”
“你先答应我。”他此刻倔得固执。
僵持了好一会儿,秦榛还是败下阵来,妥协道:“好好好我答应你,这下可以说了吧?”
“以后不论遇到什么事,要以自己的感受为主。”温吟知指尖抚过他手背,动作轻缓而眷恋,一时让他以为是在告别,“其实这个世界的容错率比你想象中大很多,一次两次的选择决定不了命运,只要你健康快乐,怎么选都是正确选项。”
他呆了呆,下意识又说好,却想起刚刚已经答应过了。
“行了,我去问问你转院的事。”说着,温吟知往外走,在快到达门口时像是察觉到了他的疑虑,所以补充,“剩下的,换个人告诉你。”
拉开门,江季声已经等了许久,走廊更亮的光线漏过身形空隙钻进病房,他视线从脚下一寸寸挪移到病床边,直到温吟知离开,才抬头,循着光来到秦榛面前,随即站定。
见到他,秦榛表情倒是没什么起伏,腰背后倚,目光放空在远处加湿器喷薄的水雾中,灰白氤氲眼底。
“对不起。”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听见江季声终于开口,声线发涩,“都是我的错,才害得你……”
“没关系。”他未收回目光,未听完就打断,“我接受你的道歉,原谅你的过错,这样会让你好受一些吗?”
垂在身侧的拳头攥起,江季声不置可否。
“你不说话,我当你默认了。”秦榛抬起脸看向他,很平静地笑着,“如果没别的事就走吧,很晚了,开车注意安全。”
“不。”他很快否认,惜字如金似的,“不会好受。”
换作以前,秦榛肯定会追问那怎样才能好受,但现在他只是摊了摊手:“那我也没办法了。”
他由此幡然醒悟,自己其实从未搞懂江季声喜怒的转换点,所以在看似漫长的十几年里,哪怕他们曾亲密无间,他也无法承载这些情绪,更做不到转换。
“跟我回家吧,木木。”江季声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重重吐出,“回我们的家,房子……房子还在,没有卖掉,你需要一个养伤的地方,我会照顾你,就当……为我的错误赎罪。”
他说话时总停顿,像在组织措辞,像在痛定思痛,听着倒更像留有余地的保证。
“这样就会让你好受吗?”秦榛问。
他立刻点头。
“可这算什么呢?”即使是问句,秦榛语气仍无半分波澜,“换我给你做小三吗?还是像以前一样装作不知道?”
“不是的……”江季声忽然很慌张,强硬地拉起他的手扣住,见他并未挣脱,顾不上惊讶又想辩解,但却没理由,只能来回重复说,“不是这样的,不会再……”
“那赎罪之后呢?还要再抛弃我一次吗?”他笑了,“丢个垃圾都要下楼,你却一句话就能赶我走,凭什么?”
这次江季声没有回答。
“如果我不答应你会怎样?”秦榛转了转手腕,反握住他的手,拉他俯近自己。
他仍是默不作声,过了很久,才仿佛从牙关里生生挤出了一句:“求你……就当是报复我,只要能让你也好受。”
秦榛看向敞开的病房门,走廊静悄悄的,投入门内地板的光四棱方正,被什么遮住,缺了小小一角。
“听上去还不错。”他心情像变得很好,说话的尾调都染着快意,“好啊,我答应。”
说完,趁江季声愣怔时,他把手松开,抽了回来。
光亮回归完整,有脚步声沉沉远去。
转院到市里,秦榛又住了一个多星期才出院。
这段时间的饮食都是江季声订好营养餐送来的,原本他还惴惴着,以为秦榛会借右腕受伤使唤自己喂饭。可他低估了秦榛的手脑协调性,只刚开始吃力,到下顿饭就能灵活使用左手夹菜喝汤了,倒省去他许多麻烦。
除了这个,他又阴暗地想秦榛会不会在别的地方使绊子,但住院这段时间以来,秦榛表现得异常配合,该做的检查治疗全都照做,日常小事能自己完成的绝不麻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