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他叹了口气,揪起袖口往上拉,横亘腕口的伤疤深红淡红交错,像是走向崎岖怪异的山脉,与青白的皮肤对比显著。
温吟知眉皱得更深:“江季声就把你照顾成这个样子?”
“……我是疤痕体质。”秦榛惭愧地重新卷好衣袖。
“不是要报复他吗,怎么还为他开脱。”温吟知一时口快,说完才觉失言了,忙不迭端起茶饮尽,眼神闪烁,“咳,我是想问,你们最近怎么样了?”
秦榛笑了笑,没拆穿:“还好。”
他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难过,心仿佛被架在了跷跷板上,无论哪边都颠簸。
“刚开始是想报复的,但可惜,我的确不擅长这个。”在他惊异的眼神中,秦榛开始缓缓解释,“至于现在,与其说是旧情难忘,倒不如说是想给自己一个缓冲。”
“缓冲?”温吟知不太明白。
“嗯。”这家餐厅上菜很慢,等候的时间里他又续了一杯茶,端起茶盏,却没喝,“在安全区待久了,我其实很怕改变,我不敢自己做选择,害怕不完美,害怕会犯错,所以每次下决定都优柔寡断。”
“在得知他出轨之后,我曾想过好多次为什么我们会走到这一步。我以为爱是恒久和稳定。因为他分手提得突然,我还自省过很久,不明白为何他说不爱就不爱了,以为不爱才是一瞬间的事。”
他声音破过袅袅升起的白雾,含着很怅然的情绪:“直到现在我才懂,不爱是循序渐进的过程。”
长久的成长经历没为他塑造出敢爱敢恨的人格,他自知自己谨慎得懦弱,就连发觉对方不爱了,第一个想到的从不是离开,而是挽留。
所以把曾高捧的真心放回原来空缺的位置,将习以为常的爱意剥离,就如同撕掉身上黏着的强力胶,快刀乱斩纵然迅速,与他而言却只会流血破皮,只会更痛。
温吟知很认真地注视他眼睛:“别在自己身上找原因,你没有错。”
“不。”秦榛将茶盏放下,隔在中间的雾色很快褪尽,眸色复归清明,“我不是说他,是说我。”
“我不爱他这件事,慢慢来,进展才会快一些。”
上菜了,温吟知这一顿饭吃得心不在焉。
除了打探近况,他这次其实是带着任务来的,在茶足饭饱后小心翼翼地提起:“小听他拿到了交换名额,要出国进修两年,下周就走。”
“嗯,我知道。”秦榛面色平静,“老师和我说了。”
“小听很早就对我坦白了,后来我父母也得知这件事,训斥了他很多次。他一直觉得很对不起你,所以想当面向你认错道歉……”温吟知一边说,一边偷偷打量他的反应。
“没这个必要了吧。”他说。
“还是不想见他吗?”温吟知露出理解的神情,“那我去回绝……”
“不是。”
“我怕见了他,我们之间会只剩那些糟糕的经历。”秦榛顿了顿,“但无论我见不见都别怪他了,错不在他,他也是受害者。”
离开餐厅时,外面飘起了雪花,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触目是茫茫满片白,夜色被笼罩在纷飞的幻色之中,细如轻羽般落下,在地上结出很薄一层,仿若为甜品洒了糖霜。
这雪下得突然,两人事先都没看过天气预报,温吟知刚想去饭店前台借一把,却被秦榛拦住了。
“走几步就到停车场了。”他率先走向室外,抬起手,有雪偶然落于其上,转瞬被体温蒸化,“雪不大的。”
温吟知看了看他发梢的丝点白星,预估了行走距离,确认他应该不会着凉后,才说:“好。”
他们刚开始是并排走,后来温吟知私心作祟,脚步故意慢了些,跟在身后看他渐渐被雪色覆盖的头顶,又很傻气地摸摸自己的。
雪掩盖了一切色彩,使这周遭纯澈而晶莹,而他此刻的心绪却直线熵增。
“秦榛。”他开口叫他名字。
“嗯?”秦榛放缓了速度,没有停下,“怎么啦?”
“如果你还想再进入一段感情,可不可以……考虑一下我。”
“考虑一下……和我在一起。”
下雪的时候,世间仿佛按下了静音键,他此刻只能听到自己的剧烈心跳和喘息。
秦榛抬起头,看向雪的来处。
“如果我还想再进入一段感情的话。”他转过身,最终是看向他,“我会的。”
于是其他一概也听不见了,只剩雪落下的声音。
第15章
离开那天,秦榛还是到机场送别了温听。
安检区人潮穿梭涌动,温听身穿的羽绒服颜色很显眼,远看像个缓慢行走的奶黄包。听到有人喊,他仔细辨别了片刻,回过头,眼眶顿时湿红。
他跑得急,差点忘记拉行李,却在距离几步远时戛然停住了脚步,不敢再往前去。
还是秦榛走向他,张开双臂轻轻地抱了一下,又松开,为他理了理歪斜的围巾:“去到学校要好好照顾自己。”
“老师……”越见他脸上温柔的笑意,温听却哭得更凶,哭到头埋得更低,不敢再看他眼睛,“对不起……对不起……老师,都是我的错……是我破坏你和……你的感情……是我伤害了你……对不起……”
“傻孩子。”他双手捧起温听的脸颊,指腹拭去他的泪,“不是你的错。”
“我从没怪过你,我原来以为躲着不见才免得尴尬,却不知道这样会让你更自责,是我考虑不周。”
温听使劲摇头:“没有……”
秦榛微微笑了笑:“听你哥说,你从小就没离开过家,这次去交换应是下了很大决心吧。不过也好,就是当换心情,你这么洒脱的小孩,别被失败的感情和不值得的人束缚住了。”
“不哭了,离别也是拥有自由,是开心的事。”
登机广播响起,温听擦干了眼泪,边挥手边消失在人海尽头。
圣诞节很快到来。
秦榛网购了一棵银冷杉,外加许多装饰品,赶在这天一大早开始布置,到中午才勉强完工。
“老师!圣诞快乐!恭喜发财!”温听打来视频,满脸的灿烂占据整个屏幕。
秦榛被他中西合璧的祝福逗笑:“还这么嘴贫。”
“我可是时刻记着您,这不,零点一到就给您打电话了。”他周围背景音嘈杂,听起来似乎是在派对上,又瞅到秦榛身后的树,“老师您都把圣诞树堆好了呀,好迅速。”
“你忘记时差了吧。”秦榛笑意更甚,“这边圣诞节都过去一半了。”
随即翻转摄像头露出树的全貌给他看,并抱怨,“要不是猫捣乱,还能更早做完。”
温听顺着看去,果然蛋黄正抻头试图啃咬挂在最下方的小星星。
“猫给人帮忙,猫好;人不领情,人坏!”他点评道。
两人聊了好一会儿,话题不知何时转到了养植物上。温听提出想看秦榛之前种的山茶花。秦榛答应,一边从卧室走向阳台,一边说:“开花要等到明年春天了,现在只长了叶子。”
“还是老师厉害,养什么都能活,不像我,搬进学生公寓后想着买盆仙人掌打发寂寞吧,结果没几天就开始掉刺,都秃成多肉了……”
传出的话语并未随开门声停止,被江季声恰好听到,一时无措地站在了原地。
秦榛倒是面不改色:“也挺好,买一送一了。”
温听像是意识到什么,几句匆匆结束了通话,气氛霎时变得静默。
“给你的圣诞礼物。”江季声递上盒子,弱弱地说。
“谢谢,不过我没给你准备。”秦榛经过他,没接,径直欲往卧室走。
“我和温听早就分了,他提的,你……你别介意,我以后不会了。”他还怕秦榛不相信,又保证,“我只爱你。”
“好。”秦榛挣开他手的桎梏,离开了。
江季声望着他背影,心中乐观地想,他都肯原谅温听,假以时日一定也能原谅自己吧。
他把礼物盒放在卧室门口,希望这天来得再快些。
除夕夜,因市区禁燃烟花,所以比往年冷清很多。
江季声提前一周放了年假,此刻正伴着春晚在餐厅包饺子。这原本都是秦榛每年负责的,但江季声推说他手腕还要恢复,主动揽下了活。
不过秦榛本也没打算干,大不了订酒店外卖,此刻正乐得自在,抱着猫在客厅听相声。
面前的瓜子皮堆得小山一样高,江季声停下擀面皮的动作,盯着他边嗑瓜子边笑的侧脸,也跟着扬起嘴角。
好久没这么和谐地度过一段时光了。
热恋那几年他们的确会在一起过年,那时的秦榛也爱看春晚,笑点还很奇怪。而他却觉得无聊,所以搂着他抢红包刷手机,到零点时再把吻掩埋在爆竹声中。
不知从何时起,他开始厌倦这样平淡的生活,于是秦榛所有小习惯他都觉得碍眼。纵容变成指责,而后干脆逃避,于灯红酒绿的颓靡中寻找刺激,再没问过万家灯火中,秦榛究竟是如何自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