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从前是我混蛋,辜负了你。”江季声察觉到他所想,半撑起身体看向他,主动开口很真诚地说,“木木,谢谢你还愿意在我身边陪我过生日,我们永远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
  床头的时钟走动不停,秦榛像在很专注地数着什么,待到三针合体时才将目光落回他眼眸,嘴角弧度很浅:“阿声,生日快乐。”
  “许个愿吧。”他说,“虽然这里没有蛋糕和蜡烛。”
  江季声依言双手合十闭上双眼,也不再贪心,唯盼这一个愿望能得偿所求。
  他没问许了什么愿,只是在他睁开眼后,很轻地说:“终于你也到了我的年纪。”
  在这段时空里,迎来了我们的二十九岁。
  “我们真的在一起了很长时间。”
  时间继续流淌,他坐了很久没动,半沐在暖光中的身形仿佛矗立的灯塔,而影子落在另一侧墙上,像是凝在永固的黑海之中。
  感觉到紧箍在腰腹的手臂卸了力,他握住,缓缓拿开,江季声梦中皱了下眉,翻身换成平躺的姿势,呼吸安稳。
  于是他关了灯躺下,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看到的却是很多年前,那个江季声刚才提过的十八岁生日。
  吃完夜宵后他们就近找了家宾馆歇下,一路是被江季声背着小憩,真到该休息时秦榛却精神满满。那时他们也这么并行平躺着,手牵手望向泛黄的天花板,聊天聊地,但说的最多的还是未来。
  对十八岁的少年来说未来还很遥远,仿若阴云深处的光点,不是仅靠三言两语就能到达,可他们踌躇满志,以为拨云就能见日,就像不知不觉就聊了整晚。
  可惜等待天亮很容易做到,随着年龄增长也会到达未来,年少的构想却终是烛火中构筑的愿景,仅靠吹了蜡烛只是在唯心期许,并不能确保实现。
  更何况没有蜡烛。
  一如当初,但只秦榛一人,彻夜未眠。
  第二天早晨,江季声迷蒙地摸索身边床榻,指尖触到刺骨的冰冷,一个激灵消散了睡意,鞋也顾不得趿,光着脚慌慌张张跑向外,正好迎上刚从阳台出来的秦榛。
  “怎么了?”他放下剪刀,笑着问。
  “我以为,你走了。”江季声抚着心口狠狠松了口气,但见他一身风衣长裤,俨然要出门的样子,脊背不由得紧绷,“你……”
  “我的确是要走。”
  秦榛面上笑容未减毫分,却宛如初春的风浪,拂面掠过浅淡凉意。
  他说,“江季声,我们分手吧。”
  可窗外灿阳堪升,天蓝云高,明明是个好天气。
  “……为什么?”几乎是下意识,江季声抓住他右臂,强挤出笑脸回顾道,“可我们不是……不是和好如初了吗?昨晚我们还睡在一起,你……还祝我生日快乐……”
  他没说话。
  “你爱上别人了吗?温吟知?还是其他谁……”
  “没有。”秦榛目光由远处移向他用力到褪了血色的手指,落在腕间的疤痕处,“我只是不爱你了。”
  “至于原因,不重要的。”
  所有原因都已无说出口的必要,而真正的离开,该是在平常某天忽然走掉的,质问都是给对方辩驳的机会,都是另一种挽留。
  江季声突然像是疯了一般,踉跄着扑通跪地,极颤抖地想去捞他在怀,连他手都握不住。
  “木木,对不起……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不该冷落你,不该一边享受你的好一边追求刺激……我不该和你提分手……”
  他眼泪争先恐后涌出,几近卑微,“我们别分手好不好?我会改的……我都会改的!求你给我一次机会,最后一次……别走……”
  秦榛用力挣脱他,往后退了几步,看他如今伸出手,心里想的却是,或许当初自己落在他眼中也是这般可怜模样吧。
  在他不爱之后,每一次都在给他机会,每一次都该是最后一次。
  早就没有机会了。
  见他还是要走,江季声惶惶爬起来,口不择言地喊道:“十八岁那年,原本我是要出国的,为了你我才留在这里复读高考……这是你欠我的,你能不能,也为我留下……”
  秦榛脚步顿了一下。
  “不是的。”
  他稍回过头,但不是看他,“大四,研二,博三的时候,导师都把交换的名额给过我,是我拒绝了。”
  “江季声,我也为你放弃过很多,我不欠你任何。”
  “那你……想要什么?”江季声问得艰涩。
  “用你所有的亏欠,换我离开。”他收回视线,往前看,“所以,可以分手了吗?”
  江季声哽咽得说不出话,只能点头。
  秦榛于是迈腿往前走,没再回首,没再停留。
  穿梭十余年的记忆在关门那刻汹涌袭来,满是相处痕迹的房间此刻成了囚牢,只把他监禁在此,像是困于孤崖的普罗米修斯,折磨四处而起,他无法招架,无法躲避。
  他随着秦榛离开前最后所望的方向,本以为他会再看自己一眼,但其实不是。
  秦榛看向的是阳台,阳台种着许多花草,他最偏爱的是那盆白山茶,每日都要亲自侍弄。
  而他走时却只背了猫包,两手空空。
  忽然想到了什么,江季声猛地往阳台跑。
  看清的一瞬,他收紧被泪泡得胀痛的下颌,咬紧牙关,耳畔的回响却无法屏蔽。
  ——要不要和我在一起试试?
  高考后组织郊游,秦榛陪同江季声前往,自由活动时,两人躲避了人群来到一处荒凉的院落,大片白山茶错落探出矮墙,秦榛忙顾着欣赏拍照,他等不及,把人推在了墙上。
  ——只是试试吗?
  秦榛眨眨眼,白衬衫像是万花之中盛放最烈的那朵,纯粹而鲜活。
  ——当然不是,我是怕你不答应才这么问的。只要你愿意,我们就永远不分手。
  少年的眼眸窥知到底也不见半分杂色,滚烫的爱意如烈火映于其中,有让人信以为真的赤诚。
  ——傻瓜,天下哪有这样的感情,永远这个词太缥缈了,这世间最确定的其实是不确定。
  话虽如此悲观,秦榛还是踮起脚拥住他脖颈,唇瓣轻擦过他耳际。
  ——但如果是你,我愿意试试。
  两颗跳动的真心磁极般互相牵引,那时江季声顾不上听他讲白山茶败落的寓意,生疏地唇齿相碰,堵住了他的喋喋不休。
  山茶的花期很长,那时花开得正好,他们向上同望,繁芜尽收眼底。
  如今他独自拉开门,风像是冲破了某种束缚涌进将他裹挟,满地白花随之动荡,看似飘泊,实则恣意。
  十二朵断口整齐的白山茶,花中有张同色小卡片,险些未被发觉。
  他弯腰拾起,翻开,时隔漫长光景,第一次读懂表白那天的未尽之言。
  “江季声,祝你身边永不冷清,也祝我永远自由。”
  花被亲手摧折,星星还闪烁。
  但终于不再是他的星星,不再只照亮他一个。
  第16章
  两年后。
  秦榛把定位地址发给温听后,看向眼前人:“他一个人真的可以吗?”
  “谁叫他闹着要独立,不肯让我接。”温吟知淡定地抿了口茶,“放心,这少爷回国前托运行李,我足足拉了三车搬完。这次估计就带了个小行李箱,随他去吧。”
  秦榛听了止不住笑。
  秋日天高气爽,风吹得法桐叶响声簌簌。两人来得早,得了靠窗的座位,待到中午饭点来就餐的都是附近大学城的学生,有眼熟认出他的,无不同他打招呼。
  “秦老师您怎么也在这儿啊?好巧!”
  “来吃饭呀。”秦榛无奈地答。
  “秦教授,旁边这位是谁啊?您爱人吗?”
  “我朋友。”
  “哇,秦老师都来吃饭的地方,食品安全肯定达标。”
  “……”
  店里人渐渐多起来,疲于交际的秦榛无力起身:“我去前台帮会儿忙。”
  “那我也去,你一个人端不了餐盘。”
  温吟知拿起手机,推他离开桌前。刚走到门口,迎面一阵夹带滚轮声音的风吹到两人身旁,温听推开温吟知,将秦榛拥抱住,热切地大喊:“老师!我回来啦!”
  “穿的什么衣服,花花绿绿的,像个插满毛的孔雀。”温吟知揪着衣襟,毫不留情把他扒拉下来,锐评道。
  “我还以为你近朱者赤,跟着我老师会有所改观,没想到嘴还是这么毒。”温听白了他一眼,“不过你就算不说,这衣服的同款我也只给老师带了一件,没你的份。”
  “那我得等到去海边度假才能穿了。”秦榛纵容地笑笑。
  靠窗的座位有人占了,他们遂在门口的位置就坐。温听环顾四周,不解道:“为什么要选在这里见面呀?路好难找,下了车我又拐了好久才到。”
  “这里的西红柿鸡蛋面好吃。”秦榛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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