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商队领头神情有一瞬间空白,似乎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
  其余人只是定定地望着白绮等人,不言不语,除却随着呼吸起伏的胸。膛,亦没有其余动作。
  见对方没有回应,孟纨心底疑虑更甚,迟疑着道:“师尊,他们……还是人吗?”
  这是个好问题。
  白绮亦在努力辨认对方身份。
  她并未嗅到所谓的妖气,亦或是死气。商队中人仍是散发出微弱的属于活人的气息,哪怕是早已薄弱到可以忽略不计的程度。
  “算是。”白绮谨慎回道。
  至少,同他们搭话的商队领头体内仍残存着属于人类的魂魄。
  “我是来带你们回家的。”她试探着与对方建立沟通。
  果然,“回家”二字就像是能够触发商队动作的机关。原本神色盲然形同行尸走肉的一行人纷纷抬眸朝白绮望来,面上混杂着希冀与痛苦的神情。
  “回家。”商队众人异口同声。
  白绮心下一凛,不由的生出些许疑虑来。
  充满希冀是因为白绮道出能带他们回家;而商队因何会流露出痛苦的神色?倒像是在极力挣扎。
  莫非是……因着某种缘故,他们回不了家了?
  “你们为何会滞留于此?”孟纨再次出声问道。
  商队众人仿佛乃风沙经年累月塑造而成,闻言一动也不动,竟是连呼吸亦未减缓、或是加快半分。
  见状,孟纨尝试着换了个问题,“乌兰古国在何处?”
  这回对方倒是反应及时,商队领头倏尔大喝一声:“吃了。”
  站在他身后的众人纷纷附和道:“吃了。”
  “吃了?被你们吃了?”花渠脱口而出。
  “哈哈哈……”商队一行人突然放声狂笑不止,仿佛花渠问出口的是在沙丘中出现过最为可笑的问题。
  白绮莫名觉得通体寒凉,分明是头顶骄阳,脚踏黄沙,她却霎时像是置身于冰天雪地里,浑身冰冷至四肢僵硬的程度。
  强风从地面卷起大量沙尘,眼前浑浊一片。方才与他们搭话的商队被肆意飞扬的尘土裹挟其中,倏忽之间便不见踪迹。
  那股侵入骨髓的极寒之感转而化作一股强大到难以抗拒的力量袭遍全身。
  下一刻,身体随着滚滚沙尘悬离于地面,白绮顿觉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强硬地拽着她朝某个方向行进。
  她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身体正被四下袭来的力量挤压,通身上下传来皮肉撕裂开来的疼痛。
  白绮分心欲察看孟纨与花渠此刻所处的情形,除却被劲风卷起的黄沙,眼前什么也没有,她亦看不清两个徒弟身在何处。
  她想要出声询问,努力牵动嗓子,这才察觉喉咙像被烈焰灼烧过一样灼痛。发不出任何声音,竟是连因疼痛而不自觉地发出的抽气声也微弱得不及蚊子的嗡嗡声。
  正当她努力思索如何脱身,耳畔忽然传来阵阵野兽的怒嚎,声音震耳欲聋,几欲撕裂眼前一方天地。
  “啪”一声沉闷声响,白绮应声落地。出人意料的是,身下的土地柔软得过分,身上除却被挤压过后的痛楚,痛觉并未加重。
  裹挟着她前进的黄沙与无形的力量相继消失,周遭漆黑一片,更有阵阵热气笼罩在周围。
  野兽的怒吼变得清晰起来,近在咫尺,更像是自头顶发出。
  “师尊?”
  是孟纨的声音。
  白绮挣扎着站起身来,骨头缝儿随着她的动作传来难耐的苦痛。
  “这里……”她倾尽全力也只是发出了一声嘶哑得雌雄难辨的气音。
  孟纨凭着熟悉的气息摸索到白绮身旁。
  “你受伤了?”他猛地扑进白绮怀里,身体相拥时,明显感觉到她浑身颤抖得厉害。
  白绮没有即刻回应,从孟纨的声音里听出他不曾受伤的事实。这让她想起前不久见识过的魂玉—只伤妖族,于人类却是毫无杀伤力。
  她愈发坚定心底一个猜测,孟家村族长昔日故意拿话误导他们,教他们相信孟纨的母亲是妖族。
  族长有何目的?
  白绮百思不得其解。
  时间仿佛静止了,过了许久,孟纨松开白绮,在夜色里试探着探上白绮脸颊,极冷。
  “师尊,你哪里受伤了?”他明显是有些着急了,语气急促,双手亦微微颤抖。
  白绮偏开头错开孟纨的双手,问他:“一时半刻说不清楚。见到花渠了吗?”
  倘或眼下的情形只对妖族不利,花渠身为妖族与人族的后代,此刻所遭受的痛苦只会比她轻微些许。
  “没有。”孟纨收回手,略显沉重,“掉下来后,我四下搜寻,并不见你们。”
  野兽的嚎叫复又响起。
  这回白绮听清了,那声音确是从头顶传来。
  紧接着,炙热光芒随着越来越大的怒吼声倾斜下来。
  刚能够看清楚眼前人,孟纨心急火燎拉过白绮上下打量,未看见血迹,心底凉了半截,声线微颤:“师尊,是内伤吗?”
  “不是。”白绮随口应道。
  这才发现,被他们踩在脚底下柔软而富有弹性的地面……竟是新鲜到仍在冒出腾腾热气的血肉之躯。
  被野兽吞咽入腹了?
  这是白绮的第一个反应。
  她试探着挪动脚步,柔软地面随着她的动作往下陷,复又弹起及至恢复如初。
  孟纨仍是不放心,却拗不过白绮,只得暗自留意她的伤势。一抬头,似乎发现了什么,遂压低声音唤她:“师尊,宫殿。”
  白绮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桂殿兰宫,琼楼玉宇,一座雄伟的宫殿赫然出现在眼前。
  “乌兰古国?”
  念及在沙漠中遇上的商队曾提及乌兰古国被吃了,白绮不由的一错愕,竟是连一方国土也被妖物囫囵吞咽入腹。
  究竟是何等强悍的妖物?
  两人踩着柔韧至极的肉盾,一面四下搜寻花渠的踪迹,一面往宫殿的方向移动。
  “师尊,宫殿门口跪着一个人。”孟纨迟疑着道,似乎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
  “不是渠儿。”他倏尔有些失落。
  不幸的是,他们并未在野兽的腹中寻到花渠,亦未曾听见属于花渠的声音。
  来到宫殿门口,只身跪在地上的乃一位衣着华贵却满目沧桑的年轻男子。周遭空无一人,他跪得稳稳当当,形似一尊精雕细刻的塑像。
  “叨扰了。”孟纨寒暄道,“此地可是乌兰古国?”
  “是。”挺直脊背跪在地上的年轻人维持身形不动,对突然闯入的两人并不在意,也不觉得诧异,仿佛早就料到会有人前来。
  “阁下可曾见过一位十七八岁的少年?”见对方看上去像是个寻常人类,亦愿意搭理人,孟纨接着问道。
  “见过。”沧桑的年轻男人应道,却没有下文了。
  孟纨张了张口,拿眼去瞧白绮,那眼神是在征询白绮的意见,继续问吗?
  白绮朝他摆了摆手,转而问眼前沧桑的年轻人:“能否告知那名少年现在何处?可还活着?”
  “宫里,没死。”
  白绮暗自松一口气,将对方上下打量着,难免生出些许好奇来。
  “阁下为何跪在宫门口?可是犯了什么事?”
  对方虽然话不多,却是有问必答,“我有罪。”
  “什么罪?”
  “因我固执与迂腐,害得我的子民与国家被困在这方寸之地。”年轻人话音里带着哭腔,当真像是悔恨至极,一心赎罪。
  白绮从他的话里听得了重要信息。
  眼前这位满面沧桑的年轻人,正是乌兰国国主,因着某些缘故,乌兰古国方至于被野兽吞噬殆尽。
  “我们正是为乌兰古国之事前来,能否告知具体发生了什么?”白绮继续打探消息。
  倘若有知情人士相助,此行必然容易得多。
  白绮这话像是戳中了对方心窝子。
  年轻人终于抬眼朝她看来,似在权衡利弊,静默半晌,这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娓娓道来。
  数年前,忽有一日,一老者风尘仆仆赶至乌兰古国求助,道是族中有人遭妖物侵袭,听闻乌兰国国主乃能人异士,自有一套降妖伏魔的术法,请求国主随他前往族中相助,必有重金酬谢。
  国主并未多言,只一味地拒绝了对方请求。
  谁知那老者纠缠不休,国主只得道出实情。
  原来乌兰国人一生不得离开乌兰国国土,是与生俱来的诅咒,亦是世代传承的信仰。
  那老者竟是冥顽不灵将国主命人传来的缘由当作托词,日日在乌兰国皇宫游荡。
  国主并未过多放在心上。
  数月后,宫人禀报每日在宫中游说众人的老者忽然不见了踪迹,四下寻找后亦无果。
  国主只当对方知难而退,自行离去了。
  岂料,自那老者离去后一月有余,忽逢一日,那老者去而复返,直奔皇宫,身旁有一只奇形怪状的巨兽随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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