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姐姐,你怎知百里琅已是个废人了?”花渠被人戳穿心思,亦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好整以暇地等待白绮的答案。
白绮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花渠才是操控催眠术的幕后之人呢?
应当是老宗主被孟纨身上的术法反噬之际,花渠突然出现,更有老宗主提醒她,花渠是触发整个催眠术的关键。
百里琅从未出现在众人面前,哪怕是孟纨引着太仓山上一众修士前来讨伐老宗主与白绮,百里琅也只是出现在众人口中。
仿佛他只是旁人杜撰出来的一个传闻中的人物,为的是震慑敌军。
然而,白绮是见过百里琅的,甚至是与他颇为熟悉。
他并不是一个安于隐藏于幕后操纵旁人的性子。从他代理老宗主掌管宗门事务来看,他是渴望站在高处的。
故而,百里琅不可能将唾手可得的威望拱手让给花渠,区区一个随他习得催眠术的少年人。
白绮并未回答花渠的问题,只低声吩咐道:“渠儿,把孟纨身上的催眠术解了。”
“我不!”花渠不再试图掩饰自己与催眠术之间的关系,终于露出原本的任性与固执。
他转而怒气冲冲地瞪着白绮,一双圆溜溜的眸子瞪得更是圆了几分。
白绮的本意是,用最为温和的方式解决问题。然而,此刻她才逐渐了然,眼下的局势,并非会随着她的心意而改变。
随着花渠的怒气愈加浓烈,孟纨的情绪亦随之波动得厉害,更有爆发的趋势。
“咳咳……”一阵微弱的咳嗽声忽然自白绮身后的阴影里传来。
“老宗主,可有好些?”
白绮深知老宗主被孟纨身上的术法反噬,法力尽失,恐时日不多了,心底滋生的愧疚亦愈发强烈。
老宗主摆了摆手,颤巍巍从榻上坐起身来,“你们呐!”
话未说完,他忽而吐出一口黑血,面色死气沉沉,俨然是一副阳气已尽的征兆。
“白绮,莫要自责,并非是你的错。”老宗主许是从白绮外露的情绪看出她的心事,强忍住咳嗽,出言宽慰道。
山洞内倏尔变得安静下来,阒然无声,只问得老宗主间歇响起的气喘声。
说来倒也颇觉古怪,花渠出现之后,不曾问白绮将他抽得七窍流血的事。
只是向她表明孟纨追杀她是因百里琅之故,以及追问她,对孟纨的偏爱。
先前发生的一切仿佛被他选择性遗忘。包括他操控孟纨围困白绮与老宗主,以及那句“诛杀千年蛇妖”。
白绮不禁怀疑,她用蛇尾击中花渠太阳穴,是否留下了不可挽回的后遗症。
比如说,灵体分离。
她曾听闻,有的人身体,或是内心,遭受了不堪承受的痛苦,灵体便会分离。
心底的善念,欲念,恶念……相继离开主体,再各自形成一个独立的个体。
自此不再与主体相关,并不记得主体经历的创伤。确切来讲,有些像是为逃避现实,而作出的自救。
念及于此,白绮将视线移到花渠太阳穴上,那里并无异样,浑身上下也没有血迹。
“渠儿,你可有哪里不适?”她怀疑花渠便是此类状况。
“没有。”花渠盲然地摇了摇头,“姐姐,为何这般问?”
白绮欲确认花渠是否还是个完整的人,下意识便伸出一只手去,探上他眉心,仍是一个鲜活的肉。体。
她自嘲地笑了笑,灵体分离后,且能是她随随便便便能察觉到的。
“姐姐?”花渠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白绮的情绪过于平静,他一时间辨不清白绮对孟纨的态度,对他的态度。
白绮没有回应。
花渠一张脸忽而变得紫胀,他面向孟纨所在的方向,突然惊声尖叫起来,像是遭受了莫大的痛苦。
果然,孟纨的行为是受花渠情绪控制的。
“你为何灭了孟家村全族?”
“你为何杀了我父亲母亲?”
“你为何要对渠儿施妖术?”
“你为何施法控制了太仓山上一众修士?”
“你为何……”
孟纨一迭声质问。
恍惚间,白绮顿觉身在批斗现场,周遭乌泱泱一片,人群涌动着往前围拢,伸出的手指眼看着就要戳到她眉心。
“白绮,快走!”老宗主的强撑着一口气,催促白绮。他的声音像是从万里苍穹倾泻传来,白绮听不真切。
“姐姐,快走,哥哥要杀你!”花渠
死死拽住她衣袖,用力往山洞外推挤。
白绮神思尚余几分清明,犹记得孟纨在她面前流露出的仇恨并非出于本心,而是被旁人恶意诱发。
忽闻一阵急促而紧密的步履声传来,地面随之震动,原本透着微弱光亮的洞口霎时间暗沉下来。
有人堵住了洞口。
“姐姐,他们追上来了!”花渠泣声喊道,“他们受哥哥操控,只有杀了哥哥,他们才会停下来。”
话音落地的时候,白绮心下跟着颤栗。
花渠竟是对孟纨生出了杀心。
洞口被人群暴力破开,呈现出崩塌的趋势。
来不及多想,白绮一手操起老宗主,施法将将整个山洞震碎。
四人随着一股劲风离开碎石横飞的山洞,落地之际,身后传来“轰隆隆”一阵巨响,四处飞沙走砾,硕大的石块悬落于人群之中。
哭天抢地的求救声叫骂声响彻耳畔,前来围捕白绮的一众修士连声哀嚎,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不消一刻,倒成一片的众修士纷纷站起身来,像是感知不到疼痛,犹如行尸走肉一般往白绮一行人猛冲而来。
“姐姐,哥哥不死,他们就不会放弃追杀你。”
花渠再次提醒白绮,一副誓要把孟纨置于死地的决心,在那张稚嫩的面庞上显露无疑。
白绮心知肚明,操控孟纨的人是花渠,而对他们穷追猛打的一众修士,确是随着孟纨的情绪而动。
罪魁祸首,并非是孟纨,而是花渠。唯有解决掉花渠,此事才能归于平静。
白绮对两个徒弟是公平对等的,除却她与孟纨之间多出来的亲密关系。
她无意随了花渠之意教孟纨死于非命,更不曾想过将花渠杀了,从源头解决问题,一了百了。
然而,花渠究竟与她未曾心意相通,也不能体会她求的是两全。
在花渠看来,白绮偏爱孟纨。
哪怕孟纨已然威胁到白绮的性命,甚至威胁到太仓山上一众修士的安危,她也不会置孟纨于不顾,遑论弃了他,取他性命。
某些念头滋生的最初时刻,往往是不经意间而起的一点贪念,随着在心底郁积,最终发展到难以抑制的地步。
花渠一开始对白绮的心思,只在无意间一闪而过,需得仔细捕捉才能发现。
因着年深日久,因着孟纨与白绮之间的关系逐渐变得亲密,嫉妒与仇恨的种子随之萌芽,终于一发不可收拾。
胸口闷闷的疼,仿佛有一股强劲而灼热的气流席卷了胸腔,正欲冲破那层鲜活的血肉,在白绮面前撕裂开来。
随着花渠愈发激烈的情绪,孟纨飞快掠至白绮面前,试图奉命诛杀千年蛇妖。
花渠一只手按住汹涌跳动的心脏,心底的恨意如洪水滔天般翻滚,眼见距离白绮与孟纨越来越近。
压抑多年的心魔于此刻突然爆发,花渠直直朝着孟纨奔去,却不是为了将孟纨置于死地。
只见他飞快自孟纨手中夺走一柄白玉短剑,正是昔日孟纨从道士关山手里得来的魂玉。
顷刻之间,四周黑压压一片,云层霎时压低,整个太仓山笼罩在一团黑雾之中。
恶鬼的哀嚎声逐渐清晰。白绮心中一凛,失声喊道:“渠儿,快停手!召唤百鬼或将殃及方圆数百里的百姓。”
花渠早已听不见周遭的声音,心下唯有一个念头,魂玉可召百鬼为己所用。
至于召唤出百鬼的真实目的是什么,他脑子里乱糟糟混沌一片,没有半点头绪。
恶鬼的哀嚎变为怒吼,仿佛饿急了,只等着从被困的牢笼里放出,好饱餐一顿。
孟纨失了魂玉,整个人飘飘浮浮晕晕乎乎,偶尔能恢复一丝清明。竭力移动身形朝花渠靠拢,试图夺下被他托于掌心的白玉短剑。
耳朵里传来撕裂皮肉一般的疼痛,恶鬼的怒嗥几欲冲破大脑,直击灵魂。
白绮正欲冲上前去阻止花渠,却被身后的老宗主拽住一截手臂。
下一刻,横冲直撞的魂魄直直朝她袭来,躲闪不及,白绮只得与之正面冲突。
被击散的魂魄如烟消云散,飞快不见踪迹。
“白绮,老朽有法子止住花渠。”说罢,他踉跄着站起身来,往前挪动身形。
白绮自是信老宗主的,护佑在他身旁,连连逼退被魂玉召唤来的魂魄。
便在老宗主距离花渠仅有一步之遥,花渠忽然划破手指,淋漓鲜血滴滴答答落在魂玉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