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最后还是席政出于那点微弱的对未来老板的尊重,把人捎回了家。
  那晚被捎回家的还有华今。但梁宵一带她回家之前,还顺便去参加了一场佳士得拍卖会。
  拍卖会的压轴拍品是一件哥伦比亚祖母绿的钻石丝巾扣,价值百万,最后一轮竞价的时候被梁宵一以翻了近十倍的价格拍下,送给了华今。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这份昂贵的礼物都被她用作书夹夹在法语精读课本上,以至于每逢陈橙看到都要哭叹一句暴殄天物。
  ......
  孟见清带她去的是一家粤点茶楼。茶楼采用的是极具岭南特色的传统民间住宅,典型的三间两廊布局,入门起设有门厅,挂廊,往里走环境典雅清幽。
  他们进来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店里客人不多,看上去冷冷清清的。
  孟见清转头问她是要坐包厢还是散座,沈宴宁回了句都可以,于是他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很快,连通后厨的布帘被掀起。
  一个戴着厨师帽的男人走出来,和他打招呼:“您这么晚还过来?”表情似乎还有些惊讶。
  孟见清轻嗯了声,“有个朋友嘴馋粤菜,你看着做几道清淡的,不用太多。”
  厨师瞄了一眼旁边的沈宴宁,立马心领神会:“行,您稍等会,我马上就去做。您放心,我做的粤菜绝对正宗。”
  最后一句话是对沈宴宁说的。
  被点名的沈宴宁一愣,微微有些窘迫,不好意思地朝他微笑了一下。抬头,看到孟见清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
  她穿的还是赵西和送来的衣服。镂空的后背被空调冷风吹得有些凉,她别了一侧头发到身后,斟酌道:“其实......不用这么麻烦的。”
  因她一句话就特意从广州带了个厨子过来,还送那么珍贵的物件......
  其实他对她完全不用这样周到。
  这份周到只会让她更加心猿意马,往后连告别都会显得过于扭捏矫情。
  “我以为我已经做得够明显了。”有点无奈的声音和着窗外的鸣笛声一同落入她的耳畔。
  沈宴宁猛地一抬头。
  “阿宁,我一直觉得自己算不上什么好人。”孟见清倒了杯清茶放到她面前,自己则懒散地靠在座椅里,目光斜斜看着窗外,像是要透过斑驳光影看清内心,“我渴望一个人的时候也会想要把她关在身边一辈子,但是你不一样,你还年轻,我不希望仅仅用一段时间就框住你的一生。你足够优秀,应该有一个辉煌的人生,可我这儿,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他是坦诚的,也是残忍的。
  你恨也好,怨也罢,他就是那样一个人,同样也注定有些东西是无法在他身上得到的。
  沈宴宁一向是个挺识趣的人,很少会做踢硬钢板的事,可正是因为他这番话,她还是想要试一试。
  “那么你会因为我的年轻,我的莽撞而嘲笑我,看低我,甚至......”她的声音压抑得很好,但孟见清还是听出了一丝颤抖。
  “......甚至拒绝我吗?”
  他没直接回答,只是轻轻扣了扣茶盏。
  彼此沉默的时间里,服务员开始一一上菜。
  两个人,三菜一汤,不算太多,但桌上每一道菜都是她之前在电话里说过的。
  他记得很清楚。
  餐馆里放着粤曲,一丝一缕婉转悠扬,唱尽世间愁苦。
  孟见清抬眼,隔着浓汤不断往上冒的热气,看着她,像是在看一场朦胧的戏。
  一时间分不清楚自己是不是戏中人。
  “不会。”他似乎是刚想起来她的问题,在一片静默中启口,“我不会嘲笑你,不会看低你,当然也没办法拒绝你。”
  前厅的灯突然被关掉,只有他们那一盏还笼着淡淡的光,灯光投射到他身上有种别样的柔和。
  他停顿了几秒,说:“因为你是个好姑娘。”
  在对孤独的生命妥协之前,试着走上一条不一样的路,哪怕结局不太好,至少可以让疲惫的灵魂得到一些宽慰。
  一些平坦生活里能够令人振翅狂喜的宽慰。
  西街一排店面全熄了灯,百月楼坐落在古街胡同里,二楼挑高的位置往外能看到太古广场那一排酒吧迎街而敞,隔着紧闭的窗户,甚至都能感受到低音炮的震动沉入肺腑。
  霎那间,沈宴宁也不太确定那狂热的鼓点声是窗外的音乐还是自己的心跳声。
  每一下都强烈有劲,几乎要击碎耳膜,穿透她波澜不惊的二十一岁。
  孟见清夹了一只虾饺到她碗里,“吃完我送你回学校。”
  沈宴宁咬了一口,鲜嫩的汤汁裹着甜醋迸溅进嘴里,在心里泛起了一阵酸。
  她放下筷子,敛眉轻轻地说:“学校有门禁,我进不去了。”
  她这副坦诚到令人无言的模样却让孟见清都犹豫了一下,一瞬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她。
  那天孟见清一反常态,带她去看了场午夜场电影。
  是部法国电影,导演的拍摄手法异常开放,有些画面甚至令人遐想,好在影院昏暗,看不清彼此脸上表情。
  影片内容中规中矩,典型的富家少爷遇上灰姑娘的故事。电影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梁家辉饰演的华裔阔少娶了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而最初心动的少女在他新婚那天,站在一片红色人潮里,戴着那顶男士呢帽,远远望着喜轿里的自己,正如在渡船上初遇那次一样,他在黑色轿车里凝望人群中倚栏望海的她。
  最终那些克制深沉的爱在湄公河的潮水中逐渐退去,这场掺杂着声色交易的爱情注定是悲剧。
  男主人那句“我离开了我父亲的钱什么都不是”的台词,让沈宴宁无端联想到了孟见清。
  她侧过脸借着荧幕的光看他,才发现他也在看着自己。
  从进影院起,孟见清的心思就没放在影片上,只是她全程全神贯注,都没发现他明目张胆的窥视。
  他把腿往前抻了抻,换了个姿势,问她:“困不困?”
  沈宴宁说:“有点儿。”
  “那出去走走?天快亮了。”
  “好。”
  他们出去的时候,天空铺着一层绯色,将明未明。
  一夜未睡,两个人的状态都不太好,却又都异常清醒。
  “你觉得会遗憾吗?”沈宴宁率先开口,“刚刚那部电影,如果他们再勇敢一点,或许结局会不一样。”
  孟见清坐在长椅上,因为长时间的缺少睡眠而导致反应有些迟钝,捏了捏眉心,才说:“你听说过边缘性恋爱吗?”
  沈宴宁摇摇头。
  “就是从一开始就知道难以实现,知道结果也不会是永恒,所以在心态上才会格外开放,格外珍惜。或许对于他们来说这已经是生命里最特别,最优美的一部分了。”
  孟见清忽然朝她笑了笑,“所以,我希望你在我身边的日子里开心自由,也希望这能成为你生命里最特别,最优美的一部分。”
  天将将破晓,夜色稀薄,街上稀稀落落闪着一些灯光,又黏又湿的晨风在苦夏里瑟瑟穿行。
  沈宴宁有些眷恋地爱着这个荒凉的清晨,那是她循规蹈矩了二十一年的生活里,唯一一次疯狂,即使是黄粱一梦也心甘情愿。
  那个时候,她凭着少女的一腔孤勇成功在那颗漠然的心里开辟出了一方天地。
  第10章
  回去的时候,天边刚刚翻出鱼肚白。
  沈宴宁这会儿是真的有些困了,刚上他的车,脑袋就昏昏沉沉起来,强忍着撑过一个红灯后,终于没忍住,靠着车窗睡着了。
  孟见清趁着间隙,扭头看她。
  小姑娘身上还套着他的外套,睡姿很安稳,两只手交叠放在腿上,头倚着车窗,半边脸沐浴在晨光里,安静祥和的模样让他产生了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顺手将空调冷风调低了一个度。
  帝京的早上,哪怕是周末也依然堵得水泄不通,但这天孟见清少见的有耐心,陪着她在高架上一寸一寸地挪着。
  沈宴宁醒来的时候,车子已经停在了她宿舍楼下,孟见清解了安全带,明晃晃地看着她。
  “你怎么没叫醒我?”她直起身,嗓音有些干涩。
  孟见清单手撑着方向盘,朝她浅浅地笑:“你睡的口水都流出来了,我怎么叫你?”
  闻言,她下意识抹了抹嘴角。
  干的。
  抬头,看到他笑得恶劣,像个幼稚的初中生。
  “孟见清!”她急得喊出他的名字,五官因为情绪激动而变得生动起来。
  孟见清都被她给逗乐了,看着她,抱拳咯咯咯地笑个不停。
  沈宴宁红着脸看他,有些气恼也有些难为情。
  孟见清觉得不能再笑下去了,否则这小姑娘真有可能摔车门走人了。
  他止住了笑,帮她拨弄了几根凌乱的头发,接着从口袋里掏了掏塞到她手里,“拿着吧,挑了挺久的。”
  沈宴宁低头看,是昨晚他送的那块玉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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