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外语学院建院很早,没有自己独立的图书馆,要看书自习的话只能去隔壁的经管院。那里每年都能收到一批来自各界商业精英投给母校的不菲的赞助金,因此就连教学楼修得都比普通教学楼更高档一些,图书馆里的藏书更是汇聚了世界各个语言的著作。
  沈宴宁在二楼楼梯口碰到了华今。
  她手里抱了本法文教材,桌上堆了各种各样的文献资料。开学时就听她提起过,家里人有意送她出国留学,所以最近这段时间忙着考试补齐学分,免得到时候因为绩点不够连学都没得上。
  沈宴宁把电脑放在桌上,在她对面落座,问:“已经决定好要出国了?”
  华今放下书,气定神闲地喝了口咖啡,“我像是那种被人摆布的性格?”
  “不像。”沈宴宁翻开书,快速地做好标记后,打开电脑开始打字。
  几句对话里,她甚至已经构思好了论文的大纲,然后不带一丝停顿地看起了手里的资料书。华今对她这种一目十行且能通畅啃完一本法文原著的能力叹为观止。
  “你真的不考虑研学的那个项目?”
  “嗯。”沈宴宁头也没抬。
  学校终于要修西南角的那座危楼了,听说又是哪个投资大佬为校贡献投入了一笔不小的钱用来造图书馆。
  好巧不巧,那座危楼正好在外语学院。
  华今望着窗外:“那个图书馆明年能建好吗?”
  沈宴宁慢慢抬起头,随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还早呢,正式启用起码得两三年吧。”
  “那真是可惜了......”她表现出略微的遗憾。
  明黄色的挖掘机正一点点把顶层推平,这栋立在外语学院近三十年的建筑楼被彻底遗弃在了历史长河中。后来的学生不会知道这栋楼里曾诞生过两位赫赫有名的外交官,也不会知道这里曾发生过怎样一场慷慨激昂的辩论赛。
  “你不考虑研学是因为孟见清吗?”
  话题又回到了原点。
  “为什么会这么想?”沈宴宁不解。
  华今舔了舔嘴唇,她的烟瘾有些犯了,但图书馆禁烟,只能被迫将那只伸进包里拿烟的手重新抽了出来,烦躁地抓抓头发。
  “你和孟见清现在是什么情况?”
  沈宴宁哭笑不得,才发现她身边的人比她还要关注自己和孟见清的关系。她如实回答,“我们很好啊。”
  “那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还能有什么打算......”她撇开脸,对着窗外轰隆隆的机器低声自语,“毕业,找工作......人生照过啊。”
  华今有点猜不准她的心思,百转千回间,还是决定把那座危楼背后的投资者是孟见清这事放回了心里。
  她私心并不希望沈宴宁因为孟见清投入太多不必要的情感。
  有些事看看就好了......
  她烟瘾上头,能忍到现在已是奇迹,揣了烟盒准备起身,想了想又对沈宴宁说:“这样也挺好。”
  华今潇洒地离开了。
  周围有同学压低声音议论那座轰然倒塌的危楼。
  ——“怎么突然就要修了?之前也没听说啊?”
  ——“谁知道!不过这样也好,我们外语学院总算不用再蹭经管的图书馆了,每次都要绕大半圈,下雨天最烦了......”
  是啊,下雨天最烦了。
  沈宴宁不置可否。
  那是七月某个下暴雨的夜晚。
  考完期末,沈宴宁接到了导师林星临时发来的翻译任务,由于原稿内容涉及大量宗教内容,为了确保翻译的准确性,那两天她只能下班后趁着晚上闭馆前的时间在图书馆里翻阅各种资料。
  那天晚上孟见清来接她吃饭,在外语系绕了一圈,说是没有找到外语学院的图书馆。
  “不是我们学院的图书馆,你得绕到后面来,我在经管的图书馆。”沈宴宁在电话里压低声音说,“还是我来接你吧,你现在在哪里?”
  京城那几天天气变得特别快。沈宴宁出门的时候还是朗月稀星,接到孟见清时突然下起了雨,一下子倾倒如注,连路都看不清。
  两个人挤在三寸小的地方挪不开脚,孟见清蹙眉说:“你们学院就不能自己建个图书馆吗?”
  “哪这么简单啊?”沈宴宁长叹一声,“在学校建图书馆首先钱不谈,还有各种手续审批,等流程全部走完不知道要多久。而且我们学院建的早,本来面积就这么点,还能去哪造个图书馆。”
  “那里不行吗?”他指着远处的一栋楼,“之前来那一次就注意到这是个废弃楼吧?”
  她顺着视线看过去,“那里也不是不行......”
  华今千幸万苦想保住的秘密,她其实心知肚明。
  后来沈宴宁作为优秀毕业生回到母校,看到那栋为外语学子造福的图书馆大楼,会隐隐觉得有些愧疚。孟见清这人冷淡寡情,少有的几分温存大约在那几年都留给了她。
  学校里的银杏叶开始褪去青绿换上了金黄色的外衣,盛夏里没有答案的选择题,埋在了无人知晓的枯枝败叶里。
  沈宴宁突然有点想家了,或许研学的事情可以和母亲商量一下。人在无助迷茫的时候,家人的支持总是最有用的。
  第22章
  沈宴宁是中秋节回的家。
  她出生在江浙地区的一个海岛小镇上, 飞机落地市区后还要搭一呈轮渡才能到家。
  轮渡很慢,浆机轰轰作响,海风一吹, 脸颊上潮潮的。她趴在舷窗上, 看着近在咫尺的故乡,恍然觉得已经很久没有回来过了。
  母亲蒋秀早早地候在渡口,昂着头在人群里搜寻。
  “妈——”
  沈宴宁率先看到她, 拖着个登机箱小跑两步过去。
  “哎呀, 什么时候出来的?我怎么都没看到你?”蒋秀接过女儿手里的行李箱, 脸上掩不住的惊讶。
  沈宴宁挽着她的手挤出人群,“就那个出口, 人多你没看见。”
  “这样啊。”蒋秀回头看了眼,轮渡上还在陆陆续续走下人,“过节了,大家也都回家了。”
  沈宴宁的父亲早些年因病去世了,母亲靠着一家成衣铺将她拉扯长大,日子虽然谈不上富裕,但从小别的孩子有的,她也不会少,在那段父爱缺失的光阴里,母爱已经填补了所有。
  母亲的那辆小电驴载着她从孩提到成年, 从海岛到帝京,得以让她盛放于更大的世界。
  蒋秀的成衣铺在镇上开了十余年,来往都是老客户, 进门看到沈宴宁, 诧异地喊一句:“呀,宁宁回来了!”
  海岛上民风淳朴, 居民多以捕鱼为生,被阳光晒得黢黑的皮肤都裹挟着一股咸湿海水味,笑容满面。
  也许是许久未归家,面对这句热情的问候,沈宴宁有些局促,僵着嘴角,站在原地。
  “各么中秋节了呀,是要回家的。”蒋秀过来替她解围,“你先回家,看看年年的食盆有没有吃完,吃完了的话,把灶头上的粥倒进去给它吃。”
  “好。”
  临出门,沈宴宁还听到那位婶娘和母亲打趣,“你家宁宁是越来越漂亮了,在大学里怕是有不少人追哟!”
  母亲低眉着眼,一贯谦虚,“没有的,都没听她提起过。”
  那个瞬间,她心虚地不敢回头,只能拖着行李箱匆匆离开。细看之下,她的背影似乎还有些狼狈。
  近几年旅游业兴起,在互联网的推动下,海岛度假成了游客们过节的不二之选。一路走来,不少网红景点门口都排满了人拍照打卡。
  “滴滴——”
  耳边鸣笛声不断。沈宴宁小心地避开人群靠里走,突然肩膀被人搭了一下,她下下意识回头。
  “姐——”
  沈宴宁那一辈的年轻人中多数都离开了家,唯一留在岛上的只有一个小叔家的堂弟,今年刚上高一。
  她讶然:“你怎么来了?”
  沈云来把小电炉停在一侧,说:“我妈说你今天回来,让我喊你和婶娘晚上去我家吃饭。”说着从后备箱里拿出个头盔递过来,“喏,我来接你回家。”
  沈宴宁哭笑不得。“你成年了吗?能开车载人吗?”
  沈云来把她的行李箱搬到车上,催促她赶紧上来,“哎呀呀,这又没人查。姐,你赶紧上来吧。”
  沈宴宁笑了声,不置可否。
  近岸的海面染上午后艳阳的暗红,礁石间海流的轰响不绝于耳。沈云来的电驴载着她在宽阔的海道上风驰电掣般骑行,迎面的季风不断吹过来,潮湿闷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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