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在电梯门快关上的那一刻,她突然冲上去。
  孟见清手快, 救下她一只手臂。
  “明天我没事,要不要带你逛逛我长大的地方?”
  她目光盈盈,诚挚地邀请他进入自己的领地,没有人会拒绝这样的好意。
  终于他露出了今天晚上第一个真正发自内心的笑容,“那就麻烦我们阿宁了。”
  隔着一道狭窄的电梯门,他在内,她在外。沈宴宁轻轻地摇摇头,“不麻烦的......”
  ......
  沈宴宁回去的时候,蒋秀房间的灯还亮着,她推门进去,“妈,这么晚了还不睡?”
  蒋秀戴着老花镜,坐在缝纫机前,熟练地划线编织,“没剩多少了,今天改完明天就能给客户了。”说完又催促她,“你也快去洗洗睡了,别经常熬夜,对身体不好。”
  她“哦”一声,却迟迟没有离开。
  家里的缝纫机是老式的,踩下去嘎吱嘎吱作响,像只年迈的黄牛,费力地爬上一个又一个坡。
  “妈,这些年你一个人带着我不觉得辛苦吗?”在那缓慢沉重的声音里,她轻轻出声。
  缝纫机声音戛然而止,蒋秀摘下老花镜,抬了抬手臂,“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没什么。”沈宴宁走到她身边,替她捏了捏肩膀,“就是觉得这些年,你一个人带着我很不容易。当年爸爸去世后,好多人都劝你改嫁,但你始终不肯,我知道你是怕改嫁后我会受委屈。”
  提起往事,蒋秀也陷入了回忆。良久,拍了拍她的手,感叹道:“都过去了,你看我一个人不也把你养得好好的。人这一生不会时常圆满的,但要过得自在还是要遵从自己的意愿。”
  自己的意愿吗?沈宴宁突然有些迷茫了。
  “我不知道要怎么遵从自己的意愿。”
  “是因为去研学的事?”
  她惊讶了一刹,“妈,你是怎么知道的?”
  蒋秀转过身。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曾经还牵在手里牙牙学语的女儿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从她开口学会的第一句“妈妈”到如今可以撑起一个家,好像也就一瞬间的事。
  一切都恍然若梦。蜉隙岁月里,时间似乎最不值一提。
  “你老师和我打过电话,说你迟迟不肯做决定。”蒋秀握着她的手,慈母般说道:“我本不想左右你的决定,你已经长大,有些事我不好多插嘴,但你既然提起,我还是想说说我的想法。”
  沈宴宁陷在沉默里,静静听着。
  “我不知道你心里是什么想法,单从你老师和我的谈话里,我能感觉到她是真心实意为你好的。妈妈没读过多少书,法国对我来说更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地方,但我想着,我的女儿能有本事去到这样的地方,那一定是足够优秀的。所以啊,”
  她有模有样地做了个加油的动作,说:“不管你最后的决定如何,我都很为你骄傲。”
  沈宴宁的眼眶逐渐湿润,蹲下身伏在她膝头,声音略微哽咽:“我去到那么远的地方,你怎么办哟,说不定过年都回不来。”
  “哈哈。”蒋秀笑出声,“你把你妈妈想得那么脆弱啊,过年的时候岛上这么热闹,我哪还想得着你啊。倒是你,真去了那边怕是要哭鼻子哟——”
  “我都21了——”
  屋里的灯光发出柔和的光亮,玻璃窗上印着母女俩低语的影子,不时飘出几声笑语,院子里的野猫懒懒地趴在竹板凳上度过一夜。
  *
  每个月十五过后,蒋秀都要去崇华寺礼佛,一待就是一天。早上离开前特意嘱咐沈宴宁锅里热着粥和鸡蛋,让她起来记得吃早饭。
  她赖在被窝里,睡眼惺忪地发出几道闷哼声。直到外院的门彻底关上,才恢复清明的眼神,迅速从床里爬了起来。
  或许是心情好,沈宴宁一路躲着熟人到酒店的时候,孟见清已经坐在一楼大厅的沙发上等她了,桌上摆一杯咖啡,窗外斜晖洒在他身上,像影片里的人物。
  她无端想起和他看完电影的那个清晨。
  “怎么起这么早?”。
  孟见清抬头,身上浮动着浅淡沉香,看到她,寡冷的面容生动起来,目光柔柔:“等你。”
  沈宴宁的眼睛弯成月牙,沐着晨曦傻笑,“吃过早饭了吗?”
  “还没。”
  “走,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水平线上的云彩笼罩着淡淡的阳光。恰逢岛上庙会,游云街上人山人海,熙攘人群里几乎寸步难行。
  孟见清执起她的右手,拉着她穿过重重人海。
  时间好像在这一刻突然停滞,沈宴宁机械地跟着他往前走,彼此交握的手不曾有过片刻松散,直到走出人群,呼吸到新鲜空气。
  她下意识回头,人头攒动里仿佛还留着他们走过的身影。
  “就那一家吧。”孟见清指着码头旁的一家茶馆。
  沈宴宁看过去,那间茶馆自她记事起就已经开了,算是海岛上数一数二的老字号,门店不大,里头放了几张八仙桌,大部分位置还是安到了外边,恰好能将大海一览无余。
  明明是她做东道主,反而让他占了先。
  她只能点头说好。
  孟见清带她挑了个视野好的位置坐下。老板立马端上来两杯洞庭碧螺春和一碟茶盏糕。
  沈宴宁不常喝茶,闻着茶香,抿了口后,才发觉入口甘甜润喉,竟然没有想象中的苦涩感。
  她放下茶碗,看着面前人,问:“你还喜欢喝茶?”
  他们在一起的多数时间里,每逢聚餐,孟见清几乎都在喝酒。他酒瘾很重,家里甚至安装了一整面墙的酒柜,里头摆满了许多沈宴宁叫不上名字的酒,听说每一瓶都价值连城。
  可这样名贵的酒被他当水一样喝着,没有丝毫怜惜。有好几次,她都害怕他因为喝酒而胃出血。
  如果喝茶能代替酒的话,她不介意他活得老年化一点,至少他不会那么难受。
  可孟见清恰恰要反其道而行,他拿筷子懒洋洋地拨了拨里头的茶叶,随即把茶杯推至一旁,喝了口清水,慢悠悠地说:“不喜欢。”
  “不喜欢你过来?”她下意识反问。
  “这家最近。”
  沈宴宁:“......”
  他永远都有理由。无厘头的孩子气,偏偏你又拿他没办法。
  近几年岛上旅游业虽然发达,但还是有不少渔民干着老本行,坚持每天出海捕鱼,这个点渔民基本都回来了,零零散散聚在码头边收网,吹过来一阵咸湿的鱼腥味。
  沈宴宁说:“岛上交通不方便,不要像昨天那样了。”
  孟见清顿一下,像是没听到,继续看渔民们收网,三两下一张巨大的网就收了起来,整整齐齐地摞在一边。
  他这个人做起事来挺没章法的,随心所欲地叫人不安。她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两个素不相识的人,硬是凑在一起吃了一顿饭。
  沈宴宁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又说:“至少来也要和我提前说一声,我好安排后面的事。”
  孟见清这才收回视线,把注意力放回到了她身上。
  其实昨晚那样的情况,他也给不出一个具体的原因,总不能说是一时冲动。只是等脑子清醒过来的时候,人就已经站在她面前了。
  他忽地笑了一声,抬眸看她,“阿宁,我也不是每次都那么闲。”
  沈宴宁闻言,怔了一下。
  是啊,放着帝京舒坦的日子不过,从北到南长途跋涉到这个人烟稀少的小岛这种事情毕竟不会再发生第二次。
  茶已经凉了,再喝下去全然没了那股甘甜,涩感从口腔直入心脏,苦的让人咽不下去。
  离开茶馆的时候,孟见清把她拉住了,递过来一个东西。
  礼盒式的包装,沈宴宁低头看,是一袋碧螺春。
  “地址都填错了,给你妈妈的茶估计是送不到了。听说这家碧螺春不错,你拿回去让她尝尝。”
  岛上的风很大,海浪被高高冲起,水沫飞溅,在湛蓝天空下形成一抹银白。
  这样壮观的景色,她却无暇欣赏,拎着那袋茶叶,站在风口里,任风吹乱发丝,听着他说:“你妈妈如果喜欢的话,回去我让人多买点,下次你回来带上。”
  沈宴宁听到这两句话,就明白他什么都知道,知道她为什么会留一个错误的地址,也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急匆匆地赶他走。
  所有的所有,他都心知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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