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忽而听到对面发出一声笑。她看过去,孟见清饮一口酒,整个人陷在昏暗的光调里,淡然冷漠的像个局外人。
沈宴宁拿刀叉的手都一紧,以为他要对她冷嘲热讽了。
孟见清只是切一小块鹿肉塞到她嘴里,看着她木然地张开嘴,再合上,然后慢慢咽下去,最后他再拿起餐布替她轻轻拭去嘴角的酱汁。
“等什么时候有时间了,我们也去一次,好不好?”
“去哪儿?”她张张嘴。
他抬眼看过来,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仿佛有光彩流过,勾住她的心魄,“他不是说去过的人回来过得都不错吗?”
他话已经说得够委婉了,弦外之音需要沈宴宁自己去琢磨。
她呆笨地咬一口鹿肉,厚重的酒味在舌尖炸开。她原以为自己会吃不惯这种非常见动物肉的味道,可当软嫩多汁的肉质吸收红酒的深沉香气时,她发现她还是喜欢吃的。
离开餐厅的时候,店主的妻子,那位非常优雅的法国太太用法语和沈宴宁说:“我觉得那位先生一定非常爱你。”
“为什么?”
“你看。”她涂着红色指甲的手指朝不远处虚虚一指。
沈宴宁看过去,雪地里孟见清一袭黑衣,那么厚重的加拿大大鹅穿在身上也依旧是清清瘦瘦的一条,风雪吹得他脸颊通红,厚着脸皮和一个小女孩拿糖果换了一支玫瑰。
太阳已经完全坠落,天边的极光初显端倪。浅绿色的光幕如同一条曲卷的丝绸,闪烁着不同的光彩,宛如一片波澜壮阔的海洋,不断涌动着生命的力量。
极光的照耀下,山川,湖泊,森林,此刻都披上了华丽的霓裳。所有赶路的人都停了下来,眺望着北面的天空,出声惊呼。
在深邃的极光之下,孟见清背对着这一幅绝美的夜色图景,手里举着一朵红玫瑰,独自踩着洁白的雪地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沈宴宁看得都有些呆了。
时间仿佛被凝固在一片雪白之中,而他是这层单色里唯一的色彩。
第31章
回首那些年里, 沈宴宁总在想她之于孟见清是什么样的存在,可到最后才发觉他原来也是爱过她的。
只不过那个时候,她一门心思追着人生这趟列车, 固执地认为只要走到终点就会圆满, 从未将他眼底的挽留放在心里。
从某些方面来说,她的冷漠比孟见清更甚。
夜幕低垂,街道两旁的矮屋被厚厚的冰雪覆盖, 墨蓝色的湖面上有三两人在冰钓。
孟见清牵着沈宴宁的手穿过半个小镇, 这座以西北首府为称的城市并没有想象中的繁华, 即便刚刚这里曾诞生过一场绝美的极光,但严寒的天气终究是加快了人们的步伐。
黄刀镇的冬天常有寒风。行至半路时, 风雪骤然剧变,如同刀子般割在脸上,暴雪模糊了眼前视线,最后他们在路边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风仍然在呼啸,轮胎上的防滑铁链在雪地里嘎嘎作响。沈宴宁手里的玫瑰花瓣沾满了晶莹的霜花,上车时,司机毫不吝啬地夸赞她的花非常漂亮,“is your boyfrind?”
她下意识看向孟见清。
他端坐在旁边闭目养神,头微微低垂,两腿敞开, 挨着沈宴宁的手始终揣在兜里。车里的暖气并没有开得很足,凉飕飕的风从各个缝隙里灌进来,她的手心却依然冒出了一层汗。
望着两边缓缓倒退的街景, 沈宴宁在一片沉默中无声点了点头。
她觉得自己挺会投机取巧, 在一个陌生的国度,一个萍水相逢的人面前, 承认了这样一段注定无法宣之于口的关系。
下榻的酒店在市中心,有点儿中世纪古堡的复古装修,旋转楼梯上铺了厚厚的暗红色地毯,拐角的墙上挂了几副欧洲油画。最引人注目的无疑是最中间那副——画中的少女,面色苍白,手中握着花枝,漂浮在静水之上,金色的长发和飘扬的白裙一同被水浸透,整个画面浪漫又悲情。
电梯升至五楼,推开总统套房那扇实木的雕花大门,诡谲的绿色极光透过玻璃窗照亮了半个房间。
沈宴宁想去拨开关的手被人突然一扯,下一秒,人被推至墙边。
黑暗里,孟见清期身压上来,垂首在她耳边低笑:“我什么时候成你男朋友了?”
沈宴宁脑中响起几秒钟的轰鸣,意识到方才她在车里的举动他其实一清二楚。
她强自镇定,双臂勾上他的脖子,紧张得眨了下眼,“难道不是吗?”
她的主动令孟见清有些惊讶,扣住她的腰,蓦地笑了起来。
玄关处暗淡无光,她自然也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以及那声笑里暗含了多少她猜不透的意味。
*
风已经停了,雪还在簌簌下着,沉而重的积雪压在薄薄的雪松上,摇摇欲坠。
沈宴宁从来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意识在不断地清醒,身体却在一点点往下沉。
她自觉自己就是那一片雪松,每一滴冰凉的雪落下时,都止不住发出一阵无声的颤抖。
孟见清灼热的掌心贴在她微凉的肌肤上,一点点透入到肌理,清凉被热焰掩埋。他轻轻地吻过她眼睫上的泪珠,指间的动作却逐渐加快,唇沿着她的五官轮廓,蜿蜒向下,封住她即将破碎出声的嘴巴。
沈宴宁艰难地将这感觉咽下去,紧紧攥着身下的床单,感受着这整个天地间除了雪飘落的声音再无其他。
她终于意识到,冒雪新开的雪松是经不住这样强烈的暴雪的。
......
原本消散的绿色极光在深夜里骤然变亮,跳跃着充满了整个夜空。
尽管孟见清已经用尽了所有法子来纾解她的紧张,可真正进入沙场,她依然像个初出茅庐的新兵,茫然又无措。
“孟见清......”她急切地妄图通过喊他的名字来停止这场势单力薄的战斗。
身经百战的将军勾唇一笑,轻而易举地击垮她所有的防线,霎时间,溃不成军。
这场力量悬殊的战斗,胜负已然定下,何况她早已将自己的弱点暴露得淋漓尽致一览无余。
孟见清几乎没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提起长枪重重往上一挺。
窗外的雪松终于承受不住压力,震了一下,枝头的白雪簌簌抖落,大片飞散,白得令人晃眼。
即便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准备,可那一瞬间皮与肉分割的痛还是让沈宴宁一阵逃脱。
她不明白要有多大的爱意才能甘愿承受这样撕心肺裂的痛。
嫩绿的松针被重雪压得在寒意肆起的空中轻轻一弹,积雪慢慢融化,顺着针叶往下滑,被冰水浸润的雪松不堪重负地垂下了腰杆,斜斜地往旁边倒去。
沉默的雪松从来都不是风雪的对手,它拥有最强大的自然之力,掌控着万物的生长方向。
寸草不生的极寒之地,它占地为王,将山川河海彻底据为己有。
这种场景沈宴宁并非没有设想过,也清楚他和她在一起总不会单纯地只是想吃几顿饭。成年人的想处里更多的是水到渠成,所以也曾告诫过自己,不用太过抗拒。
至少那个人是她欢喜的,不是吗?
她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在汗水和泪水的交织中,将那份席卷全身的刺痛悉数感知。
但真的是这样吗?
当疼痛贯穿整个身体时,她依然无法避免地想要逃离。上帝不是会怜爱每个受过苦难的人吗?可为什么她还会这么疼?
悲天悯人的上帝好像听不到她的苦痛,她所有的哭求被庞大的雪意覆盖。
孟见清,我好疼......
真的......好疼。
一滴汗水啪嗒落下。
终于在一声声求饶里,孟见清放过了她。
原来他才是那个知晓她苦痛的上帝。
沈宴宁合着眼,睫毛轻颤,觉得自己的灵魂和肉.体已然全部分离,如同岸边濒死的鱼。
孟见清抵着她的额头吻下来,轻轻地安抚:“辛苦我们阿宁了。”
她不懂他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天真地以为这场毫无悬念的战斗到此就结束了。
于是当真正的枪林弹雨迎来时,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一下,紧接着轰然倒地,鲜红的血汩汩流出,在纯白的雪山之巅开出一朵盛大而艳丽的玫瑰。
沈宴宁觉得她的五感已然坏死,指甲无意识地嵌入他的脊背,留下几道深深的,冒着血珠的痕迹。
孟见清蹙了蹙眉,轻嘶一声。
她想,这样的疼也该让他一并体会。
在与国内十五个时差的北极圈外,沈宴宁度过了一个此生最难忘的圣诞节,一个血与肉并存的圣诞节。
到后来,她再也没什么力气,瘫软在床畔,脑海里闪过楼梯口的那副少女油画,年轻的奥菲莉亚选择自溺时,内心的最后独白是不是也和现在的她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