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原来这世上最大的痛楚与最强的快感有着相似的面孔。
  夜已经深了,雪也停了,松枝斜斜地没入雪中,没有人能抵挡住自然的磅礴之力。
  孟见清躺在她的身侧,刚才的那场战斗里他无疑是个胜利者,此刻心情不错地拥她入怀,问她要不要起来去看极光。
  回酒店时,前台的工作人员提醒他们今晚会有大片极光出现,可以提前在这里预定最佳观赏地点。
  沈宴宁摇摇头,惫懒地窝在他身边,声音困顿:“我想睡一会儿。”
  孟见清笑了一下,依她所求,关掉了暖黄色的床头灯。
  房间顿时陷入一片漆黑,远处天边的极光若隐若现,曲折的蓝绿色飘带闪烁着变化多端的形状。
  在彻底睡过去之前,沈宴宁心里忽而萌生出一个念头:
  或许她才是北极圈外,孟见清最想要的那片极光。
  ......
  他们在黄刀镇一共呆了三天。这三天里领略过壮丽的风光,品尝过难以忘怀的美食,也感受过人类最原始的力量。沈宴宁以为这趟北极之行到此就该结束了,可当飞机盘旋在多伦多上空时,她才发觉孟见清的打算远不止于此。
  她不是个喜欢多问的人,时常觉得人在被追问的情境下是会不耐烦的,只是当繁华的城市近在眼前时,她终究还是没忍住,问了身边人一句要去哪儿?
  孟见清在看无聊的时政新闻,听到,也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我外祖家。”
  外......祖家?!
  沈宴宁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个信息,飞机广播里乘务长用一口流利的英文亲切播报:“亲爱的旅客朋友们,我们已经安全到的目的地,飞机将需要滑行到指定停机位......”
  从下飞机到出海关,沈宴宁从没这么紧张过,思绪纷乱不堪。曾经的京大高材生在涉及到那三个字后,思维开始变得迟缓而模糊,注意力都无法集中,孟见清连连喊了她两声,才反应过来跟着他上车。
  多伦多要比远在西北的黄刀镇更加热闹,也更加暖和,它的确是一个适合宜居的城市。
  司机应该是他外祖家的老师傅了,一路上,孟见清和他聊了不少。
  沈宴宁始终正襟危坐,脊背绷直,他不问,她就安安静静地不插话。
  孟见清瞄到后视镜里的小姑娘,忽然觉得好笑,从旁边拿了个靠枕出来,垫在她身后。
  “这么坐着,累不累啊?”
  沈宴宁下意识想回不累,却听到他说:“还有一阵儿呢,等你这么坐到那,脚还没沾地,腰就先断了。”
  前面开车的师傅也体贴地应和:“是啊,起码得有个一小时。您放心,我开车稳,您就是想睡一觉也成。”
  沈宴宁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腰一点点靠上柔软的靠枕,如有奇效地舒缓了腰后酸胀。
  孟见清搭上她的手背,笑着轻拍了两下,说:“别紧张,又不是去见家长。”
  沈宴宁的脊背一瞬间就塌了下去,脸上表情有片刻僵硬。
  她不知道孟见清有没有看出来,只知道前面的师傅在此之后再也没和她说过一句话。
  她降下一点车窗,迎面而来的风吹在脸上,明明冷得令人发寒。
  第32章
  十二月末, 多伦多朔风凛冽。
  临近黄昏,东郊住宅区缓缓驶入一辆黑色轿车,两边的积雪厚厚叠起, 铲雪工人卖力地扫出一条平坦的路。越往里开, 路旁的雪雕就越多,姿态千奇百怪。
  车子最终在一扇白色的铁栅栏门前停下。
  很快,大门开了。
  一个裹着白色羽绒服, 将自己从头包到脚的女人迎出来, 她身后, 一个男子撑伞匆匆跟上来。
  “雪天路滑,你不要跑那么快。”那男子扶着她小心翼翼越过湿漉漉的台阶。
  叶昭颜虽然嘴上不满, 却还是放缓了步子,“没事的。我看过了,师傅一早就把雪铲干净了。”
  对于妻子的莽撞,尚青州时常感到无奈,“那也要小心一点。”
  “知道啦。”
  言语间,孟见清已经开了车门。他似乎要比别人耐寒,雪天冰冻里脱去了黄刀镇那件加拿大大鹅,换上了轻便的黑色驼绒大衣。一下车,雪落满了他的肩头。
  “哥!”叶昭颜站在伞下冲他招手,高高兴兴地小跑两三步过来。
  尚青州摇头, 一步不落地跟上她的步伐,伞面始终稳稳地撑在她头顶。
  她在孟见清身边站定,笑容惊喜:“哥你怎么现在才来?爷爷等你好久了。”
  孟见清是个对谁都冷漠的主儿, 可面对叶昭颜时竟也难得的收敛了性子, 宠溺地拍了拍她的头发,“都是当妈的人了, 怎么还这么急急躁躁的。”
  她嘻嘻两声:“这不是着急见你嘛。”
  “那你也看看路好不好,你刚刚跑过来的那条路上还结着冰,你知不知道?”尚青州简直要被她心大的性子气死,不敢想这么滑的路她要是摔一跤该怎么办。
  叶昭颜回头,果然看见沥青小路上盖着层薄薄的冰霜,顿时拍着胸脯一顿后怕。
  沈宴宁这才注意到她厚重羽绒服外套下微微隆起的肚子。
  几个人在外头又站了一会儿,屋里的人见主角始终不进来,于是派了管家阿姨前来喊话。
  “你们几个要扯闲话也进屋聊,这大冷天的站雪地里不嫌冻啊?老爷子热茶都泡了一阵了。”
  言罢,又催促着他们赶紧进屋。
  进去之前,叶昭颜礼节性地问到了沈宴宁。
  她有些受宠若惊,为了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像孟见清的女秘书,清了清嗓子,露出一个得体的浅笑,“你好。”
  叶昭颜的教养极好,不论来人是谁,总是一副笑嘻嘻的笑颜样,只不过那张好看面孔上的标准笑容,让她看起来像个假人。
  至少在面对沈宴宁的时候是这样的。
  他们的热情从来不会对着无关紧要的人展开。
  这边的住宅多是独院独户,院墙很高,里里外外被白雪覆盖,几只黄梅伸出枝头,在傲雪凌霜中绽放。
  管事阿姨将他们领进门厅,一块古典屏风隔绝了里外,客厅里传来几声孩童的嬉闹。
  很快,一个小女孩绕过屏风跑了出来,先是朝叶昭颜喊了句妈妈,接着又蹦到孟见清跟前。五六岁的小姑娘,穿着白色公主裙腻在他怀里,眼睛晶亮晶亮,奶声奶气地说:“舅舅,你很久没来看潼潼了。”
  “是吗?”孟见清双手叉起小姑娘的胳肢窝往上掂了掂,“那让舅舅看看你有没有长胖?”
  小姑娘咯咯地笑,一点也不害怕,还想让他再举高点。
  孟见清真的照做,抱着她在空中转了两圈。
  沈宴宁常常觉得他是个对众生都漠然的人,但抱着小姑娘时,眼底流淌的温柔不曾作假。
  不知道孟见清做父亲会是什么样子?
  她被自己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惊到,触及到他无意扫过来的目光时,心虚地低下了头。
  玩了有一会儿,叶昭颜抵了抵丈夫的胳膊,后者会意,上前揉了揉女儿的头,柔声说道:“舅舅坐了很久的飞机,我们让舅舅先休息一会儿好不好?”
  小姑娘一听果然蹬着腿挣扎着要从孟见清身上下来。趁此,尚青州从他怀里接过女儿抱给阿姨,让她带去儿童房玩。
  这样和睦融融的一幕,倒显得沈宴宁这个局外人有些碍眼,好在不过一瞬,孟见清牵起她的手往里走。
  整个大厅都是北欧复古的格调,奶白色的壁炉里火正烧得旺,窗外大雪飞扬,密密麻麻的雪砸在地上悄无声息,屋子里暖烘烘的,沉香木的味道愈烧愈浓。
  东边位的沙发上坐着一对中年夫妇,面相与叶昭颜有几分神似,孟见清进去率先喊舅舅舅妈。
  二老慈和地邀他快快入座,问起他的近况。都是些家长里短的小事,孟见清答得很仔细。
  期间管事阿姨来上茶,轮到沈宴宁时,疏离客气地问一句:“沈小姐,您是喝茶还是咖啡?”
  大家都在喝茶,她不好意思搞特立独行,抿唇说:“喝茶就好了。”
  谁料,孟见清在一旁出声:“她喝不惯茶,还是换成咖啡吧。另外把我这杯也换了。”
  话一出,在场中人心思各异,叶家夫妇面色古怪地相觑一眼,叶昭颜则瞟着她哥,觉得稀奇。
  没一会儿,管家阿姨端上来两杯手磨咖啡,又把孟见清那杯碰都没碰过的茶换了下去。
  场面安安静静,谈不上尴尬,但总觉得空气里浮着一丝怪异。
  沈宴宁捧着白瓷杯,热气袅袅升起,浓郁的咖啡味扑面而来,突然觉得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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