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她抬起头,晚风吹过她眼中,掠起一片涟漪,柔光似星辰。她用一种很轻的语气说——“孟见清,我们就到这吧。”
  孟见清像是没听到,注意力集中在某处,迟钝了一会儿,才慢慢转到她身上,“应该早点建的。”
  他遗憾地说:“你看你这都毕业了。”
  沈宴宁看着那栋因为她而大动干戈重启的灰扑扑的大楼,心中居然已掀不起任何波澜。
  她只是收回视线,低低地说,再往前走......我们就不顺路了。
  孟见清本质上是个挺冷清的人,处事风格上自然也拿得起放得下。可这个寂静的黄昏,他站在一片昏暗里,茫然地问:“阿宁,你怎么知道我们一定会不顺路?”
  沈宴宁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低下头,轻轻地,一根一根掰开他紧握着自己的手指,温柔又残忍。
  “孟见清,我要往前走了。”
  她就这样平静地将这一段感情扼杀,没有丝毫留恋,像是预谋好地一样,安然地从他的世界里退去。
  盛夏这场离别的晚风终究是吹到了他这里。孟见清看着她越走越快的背影,忍不住喊了喊她的名字:“沈宴宁——”
  沈宴宁脚步一顿,不曾回头。
  他就站在她身后,笑得散漫不羁,说:“你的毕业祝词我还没说呢。”
  满园翠绿的树荫,白色的教学楼泛着陈旧的雨水痕迹,冬青树丛整齐,墙外是繁闹的街市,围墙里是唯一的清净之地。
  她背对着他,听到他在一片静默中高喊:“我祝你——前路坦荡。”
  沈宴宁面朝茫茫夜色,脊背挺直,僵硬地点点头,默然离开。
  孟见清站在原地许久未动,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恍然记起最开始,他给她的忠告——他叫她往前走,不要为了任何一个人将自己框死在一条路上。
  那时他漫不经心丢出去的一句话,没有想过有一天会一语成谶用到自己身上。
  他将她教得很好,她果然没再回过一次头。
  只是他想不明白,同样是这样一个暗沉沉的夜晚,那天她抿着唇固执地说:“是你要我等等你的。”
  那么为什么,如今仅仅只是日历翻过一整本,她却说她要往前走了呢?
  他明明让她再等等。
  阿宁,你为什么不能再等等呢?
  第46章
  从那之后, 她和孟见清就成了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各自回到了自己的生活中。
  毕业典礼结束后,沈宴宁提着还剩下的唯一一个箱子匆匆回了宁海。那段时间, 她拉黑了孟见清的所有联系方式, 以一种决断的方式彻底消失在了他的世界里。
  再次提起这个人,是因为席政。
  那是他们在这座南方海岛的第二次相遇。夏日清晨,她戴了一顶编织草帽, 身上穿的是母亲蒋秀亲手缝制的棉麻长裙, 走在前往成衣铺的路上。席政迎面走来, 实打实与她打了个照面。
  这一次他是一人出行,见到沈宴宁, 气定神闲打招呼:“又见面了,沈小姐。”
  沈宴宁错然地抬起头,脸上闪过一抹不自在,“席先生。”
  席政挑眉,“你好像一点都不意外我会出现在这。”
  “为什么会意外呢?毕竟席先生一手通天,连京城赵家都能被你玩弄于鼓掌之中。”她素来是个锋利的人,只是从前待在孟见清身边收敛了许多。
  “看来你都知道了。”他玩味地笑笑。
  沈宴宁离京后的一个星期,市监局发布官方公告称赵氏酒业涉嫌非法向境外转移资产,相关负责人已送往机关接受检察,不到半个月, 赵氏集团对外正式宣布破产。曾经显赫一时的赵家一夜之间从京城这座华丽的戏台上悄然落幕。
  彼时赵西和已被家人安全送出国,庆幸免遭一场牵连。
  得益于和孟见清在一起的这一年,沈宴宁也融入了京城这张复杂的关系网中。凭借这一点, 偶然听到一些风声——赵家落马这场戏背后的操控者, 竟然是自家人。
  说起来还有些令人唏嘘,简短概括, 不过就是上代人的恩怨罢了......
  谁能想到昔日风光的席家大小姐会是关悦口中那个从帝京追到香港捉奸的第三者,谁又能想到这位席大小姐不惜与家人撕破脸皮也要冒死生下的孩子,会在有一天亲手毁了赵家。
  原来所有的结局早在最初就有了征兆。
  如今再看眼前这个人,夏日炎炎,沈宴宁也会觉得心底一片寒凉。
  席政并没有太在意,似乎是大仇得报后终于褪去一身伪装,一些本质里的劣性因子齐齐冒了出来,甚至有闲情和她开起玩笑:“听说你和孟见清分手了?”
  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影子。
  沈宴宁的表情在无形中变了变。
  还真是难为他这种时候还有闲心操心自己。
  她勾勾唇,将锋利贯彻到底,“我和他什么时候在一起过?”
  席政不置可否,觉得她这个人其实挺不好相处。孟见清能把她留在身边这么久,如果不是性格大度,那大概就是......真的喜欢她。
  他并非信奉情爱的人,只是一些男人天生的直觉和不经意流露出的占有欲,让他确信那个骨子里冷漠的人这回是真的栽进去了。
  只是显然有些人清醒得可怕。
  “宁宁,让你开个门怎么还站在这呢?”蒋秀从后面跟上来,提早让沈宴宁过来就是为了叫她开成衣铺的门。
  她还来不及开口,蒋秀便先认出了席政,惊讶得眉飞色舞,“哎呀,你是之前宁宁的那位朋友吧?”
  席政笑容得体地和她母亲打招呼,“阿姨,您还记得我?”
  “记得记得。”
  他戴着眼镜,穿衣打扮干净,是长辈眼里最喜欢的那种斯文面相,更何况这样一个标志的男孩三番两次在女儿的家乡碰到。蒋秀打心里觉得那不是一种偶然,于是攥着女儿的胳膊,嘴角克制地压下去,问:“今天有没有空啊?来阿姨家吃饭,阿姨下厨。”
  沈宴宁被母亲的热情吓得窘迫,推搡着她往铺子走,“妈,再不开门,客人要投诉了。”
  蒋秀被她撵走,进铺子前还特意嘱咐她一定要让人家来家里吃顿饭。
  沈宴宁随口应下。走出成衣铺时,发现他还站在那,正打算为母亲的鲁莽道歉,却听见他声音落下来,说:“抛开我对赵家做的那些事,我们之间还没有到一顿饭都不能吃的地步吧?”
  沈宴宁一愣,突然展开笑容:“当然不会。”
  她倚靠在门框边看着席政,像个好客的掌柜,浅笑着迎接客人进屋。
  若是被孟见清知道她把搞垮他兄弟一家的人邀请到家里吃饭,应该会气死吧。
  只可惜这幅场景,从此她无缘得见。
  成衣铺里有个小厨房,有时候蒋秀忙的没空吃饭时会在这里将就一下。她在院子里支起一张小方桌,一一把竹板凳摊开,邀请席政坐下。
  海岛的夏天没有城市里炎热,肥硕的芭蕉叶垂下,遮住大片艳阳,海风轻拂,带来淡淡的咸味。
  席政难得有这么惬意的时候,半仰躺在竹椅里,舒坦地说:“这还真是个好地方。”
  沈宴宁抬头,眼神冷淡,“做人还是不要太贪心。”
  他挑起眼,在她身上审视了一圈,说:“你早猜到了?”
  “我没你那么多心眼。”她淡淡说。
  年初在宁海遇到他和税务局局长一起时,她是有过疑惑,但那个时候并没有把他和赵家关联起来,直到这次赵家出事,她才想起来之前听赵西和提起过旗下酒店有人闹事。
  赵家的酒店在全国都有涉猎,偏偏最先出现问题的就是在宁海,再联想到他的身份,不难猜出这里面有他的手脚。
  席政嗅出了她话里的讽刺,玩味地问:“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还敢把我往家里请?”
  沈宴宁瞥他一眼,忽觉他这话好笑,“不是你自己要来的?再说了——”她眼眸一转,开玩笑地说:“你是和他们有仇又不是和我,我有什么不敢的。我一介白衣,席总在我身上也要不到好东西。”
  席政说她谦虚了,她身上的好东西可不止一样。
  他把一杯解暑的凉茶喝完,不可否认她身上确实有与众不同的地方,难怪孟见清能为了她拒了一门板上钉钉的上好婚事。
  “我还是很好奇你和孟见清分开的理由。”他不死心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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