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她承认在爱人这件事上,远不如孟见清。或许她天生就不是一个合格的爱人。
自私又绝情。
许多年后,孟见清回忆起这一刻,总在想当初是怎么就看上了这么个没良心的玩意儿。
可现在, 他收敛了脸上浮浪的表情,沉默了半晌,说起让她始终介怀的日本之行, “我和俞筱之间没什么。”
他从来不屑于解释, 更不用说是和女人。唯独那天,隔着一通电话和8000公里的距离向她保证, “以后自然也不会有什么。”
其实那趟日本之行并不是如沈宴宁想得那般浪漫旖旎。那天他从东京辗转到镰仓,不是为了听从家里安排去见一个天作之合的结婚伴侣,而是想要试一试,试着反抗,试着走一条自己的路。
他说得这些,沈宴宁都信。可她如今22岁了,该为自己的人生打算了,她不能再一直任性下去了。
“解决了一个俞筱,还有下一个俞筱。孟见清,你难道每一次都要和你父亲闹翻吗?”
她话说得难听,却架不住是个事实,孟见清被问得愣神片刻。
“我是喜欢你,可是比起喜欢你,我更在意的是我自己。”
沈宴宁的声音逐渐弱下去,细听之下还有几分无可奈何,“我们之间隔着的从来都不是一个俞筱,而是......”她轻轻叹一声,“......我和你一直都不是一路人。”
这是他们最坦诚的一次谈话。
彼时孟见清并不理解她说的这番话,更加不理解她执意从他身边离开的缘由,只觉得过去这一年就像是她精心策划好的一场计谋,到最后分别也只是平淡地通知他一声她要走了。
骄傲如他,听完这些也不得不甘拜下风,然后从牙缝里挤出一声冷笑:“沈宴宁,你和我睡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我们不是一路人?”
情绪上头,对着昔日耳鬓厮磨的枕边人也只能恶语相向。
“啪哒——”
房间的灯突然灭了。
沈宴宁在一片漆黑里坐了一会儿,听到外面的cholé一声大喊:“omg,我忘记交电费了!”接着路过她门口时又道了个歉,“sorry啊,zoe。”
不过一瞬,房间又恢复光亮,仿佛刚才的那抹黑暗是个错觉。
她坐在床头,心潮起伏。孟见清的话的确是刺痛了她,但她也只是在楼下汽车起步前平静地说了句:“先这样了,再见。”
好像是害怕他接下来会说出更伤人的话,没等他回答,沈宴宁就利索地挂断了电话。
至此,和孟见清荒唐的那一年在这一夜彻底画上句号。
......
2020年这一场给人类致命一击的恶病,从国内到国外,持续了整整3年。这三年困住了许多包括沈宴宁在内的,想要归家的游子。
时间如滚滚潮流裹挟着她往前走,往后的岁月,沈宴宁的生活里,关于孟见清的影子已经很少很少了。
如果不是有人刻意提起,她几乎就要忘记曾经还有这么一个人狠狠地将她的青春撕裂过。
那是仲夏五月的一天。当时沈宴宁正和研究生时期的同学在佛罗伦萨度过一个迟来的毕业旅行。
在圣母百花大教堂的钟声里,转头见到了睽违已久的往昔熟人。
这些年,她已经显少和那边的人联系了。所以当猝不及防的照面过后,不仅是她,就连对面的人也愣了愣。
赵西和穿着不属于翡冷翠情调的花衬衫,穿梭在一行西方面孔中,逆天的长相让人很难不注意到他。
看见沈宴宁,他脸上闪过惊讶一片,撇下一干好友朝她走来,夸张的表情和他一身高调的花色相辅相成,在异国街头惹来频频目光。
“宁妹妹啊,好久不见了!”
赵家的倒台似乎对他没有任何影响,依旧和从前一般。
沈宴宁后来想明白了,像他们这样的家庭,资本都是从祖上累积下来的,即便破了产也比普通人强,足够让后代继续挥霍。
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接着这只瘦死的骆驼发出一个诚挚的邀请,说:“我们晚上有个party,你要不要过来一块儿玩?”
再见面,沈宴宁其实不太想和这群人有接触,正想要拒绝时,坐在对面的友人冲她眨眨眼,表情不言而喻。
从友人那双一直黏在赵西和脸上的眼睛开始,她就想,看来这个party她是必须得参加了。
她只好勉强地笑笑,点头说好。
party定在一个酒吧,时间还早,赵西和提议先去吃晚饭,于是沈宴宁只好跟着浩浩汤汤一拨人去了餐厅。
比起她的疏离,她的友人显然要比她热情多了。
友人是个德国女孩,留着卷曲的长发,是书里说的那种金发碧眼的北欧人长相,即便中文不熟练也毫不违和地融入了这个群体中,一路说说笑笑,完全把她这个同伴忽略掉。
沈宴宁郁闷地扯扯嘴,心头无端浮起一阵躁郁。
落单的不止她还有赵西和,只不过他是故意放慢速度,陪她一起落在队尾。
他指着前面一堆人给她介绍说那都是美院的学生,他如今在佛罗伦萨修艺术史。
沈宴宁讶然,“你还会画画?”
“我从小就学了。”赵西和似乎有些不高兴她认识他这么久还不知道他这个唯一的爱好。
沈宴宁掩饰性地尴尬笑笑。
“也是,”他自言自语道:“你当初一门心思在三哥那,哪有闲情关心别人。”
她的嘴角突然抹平,一时不知该做一个什么表情。
庆幸的是,他没再揪着这个话题聊下去。
他和沈宴宁聊起转艺术史的由来,说他其实一点儿也不喜欢金融,英国那四年纯粹是为了应付家里人,赵家的意外恰好给了他遵从自己意愿的机会。
他出国那段时间是赵家最动荡的时候,也是他父母婚姻走到尽头的时候,这对吵了半辈子的夫妻此生做得最默契的一个决定就是早早为儿子铺好前路,以保他后顾无忧。
就这样阴差阳错地,赵西和用一个完美家庭的破裂换来了一个追寻梦想的机会。
他耸耸肩,浑不吝的模样和当年四九城里的赵公子别无二致,“我早和他们说过了,我不是做管理的料。现在这样最好,再也没有人逼我做不喜欢的事了——”
“老子要做翱翔在蓝天的鹰!要热血,要自由!”
他撑开手臂,冲进人群中。随后,一声接着一声“要自由”在人声鼎沸里响起,渲染了西边一整片红。
那个时候沈宴宁心想:五月初夏,佛罗伦萨的鸢尾花园迎来全盛,而二十岁的我们站在文艺复兴的大门前,也同样地,迎来生命中的全盛。
晚餐进的是当地一家非常有名的牛排店。这家店以t骨牛排闻名,从口味到口感一致得到好评,沈宴宁曾有幸在全球最佳牛排榜单中看到过这家店。
整家店的环境风格以食客的留言涂鸦为主,服务员都很热情,同行中有学生是本地人,用意语和他们交流,桌上氛围愉快。
难得的,沈宴宁没觉得社交是件麻烦事。
餐毕,他们各自aa付饭钱。花钱如流水的赵公子在经历了赵家的重创后,纵使生活依然滋润,也开始学会了拮据。
沈宴宁感叹,人果然都是要长大的。
她从皮包里取出几张欧元,眼前却横截出一只手。
赵西和阔气地挑挑眉,说:“请你吃顿饭的钱我还是有的。”
沈宴宁想说这样不好,桌上还有他的同学,单独请她会显得她特立独行。
他却无所谓,完全不当回事,嬉皮笑脸说:“宁妹妹,我们之间不用算得这么清楚。大不了,我找三哥报销。”
她和孟见清都一干二净断成这样了,找他不见得会有报销。况且如他所说,一顿饭前她还是付得起的。
她这样想着,执意取出了两张欧元,将aa制度贯彻到底。
赵西和头一次被女生拒绝,还怪憋屈的,嘴里嘟囔着:“不就一顿饭钱,我还没不至于这么穷吧......”
沈宴宁却没再多言,只是随着人潮走出了餐厅。
夜晚的佛罗伦萨华丽高贵,披着一层朦胧的月色,空气里卷着柑橘的橙香,散着茉莉的淡淡清幽。
赵西和从尾端追上来,凑在她耳边问:“你和三哥还有联系吗?”
那股清幽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呛人的辛辣,一路烧到心口,连指尖都变得滚烫。
“没有。”
沈宴宁的眼瞳中似有飓风掀起,却仿佛被这个潮湿的,缠绵的夜抚平,淡淡地说:“我和他不会再有联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