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旁边的孟见清一直望着远处的风光,全然没理会他们在聊什么。这时,突然转过头,视线一并落到她身上。
  沈宴宁眼睛往边上瞥了瞥,仰头灌了口酒,才咧着嘴说:“有啊。”
  赵西和听了,眼睛亮了亮,继续追问:“什么时候?在哪?......”
  她别了缕碎发到耳后,温温柔柔地笑起来,讲起故事的由来。
  孟见清就倚在这片湖光山色中,杯中的淡蓝色液体倒映着他潋滟的眸色,趁着无人注意,桌下的手不安分地在她的手臂上游走,然后在她耳边吹了口酒气:“好看吗?”
  沈宴宁知道他指的是谁,缩着脖子向后躲了躲,双目弯成一轮月牙。未来得及开口,看见席政走了过来。
  她以为赵西和只叫了自己和孟见清,见到席政时还惊讶了一下。
  他坐下来,点头向他们打了个招呼,“抱歉,来晚了,我自罚一杯。”说完自顾自倒了半杯香槟,仰头饮尽。
  席政喝完,又倒了一杯,视线扫过沈宴宁落到孟见清身上,举杯向他,说:“孟老板,好久不见了。”
  孟见清靠着沈宴宁,闻言懒洋洋地抬起眸,和他碰了下酒杯,轻笑:“这声老板我不敢当,还是席总更合适点。”
  席政不置可否地挑挑眉,饮了口酒放下,这才转向沈宴宁,意在言外:“沈大翻译官今晚难得有空。”
  她笑笑说,见老朋友的时间还是有的。
  席政神色未明,寒暄两句后不再多言。
  湖边的夜风微寒,他们一桌人喝酒谈天,竟然不觉得有一丝冷意。
  这顿饭局,沈宴宁最意外的还是赵西和。他似乎没有一点嫌隙,欣然接受了席政这个同父异母的兄长。
  当然,两个人恰到好处的谈话内容和心知肚明的距离保持,还是在提醒着彼此,有些东西就是横亘在了他们之间,所谓的美好是可以随时打破的。
  所以他们不敢再像从前那样什么都聊,每一句说出口的话都是把握着分寸,经过反复斟酌过后才能坦然说出来。
  月亮还和过去一样亮,一样圆,但无论如何,都不是那一晚的月亮了。
  酒过三巡,四个人身上都沾了不少酒气。赵西和喝得最多,醉醺醺地趴在桌上不省人事,时不时发出几句呜咽声。
  沈宴宁把喝得半醉的孟见清挪到车上,回去拿自己包时,听到席政一句不咸不淡的恭喜。
  她手上的动作一顿,俯身拎起包,看了他一眼,低敛着眉,嘴角一扯:“多谢。”
  席政从朦胧夜色中抬头,望见她小跑过去的背影,忽然想起她之前问他的那个问题——一生向前,却要错过最爱的人,这有意义吗?
  有没有意义,只有她自己知道。人生这盘棋本来就难下,一步错步步错。
  况且输给命运又怎么能算输呢?
  她如今走到这一步,已经站在了许多人身前,不能要求她每一步都走在对的位置上。
  孟见清靠在车门前,双臂搂着沈宴宁,额头蹭着她的脖子,笑眸风流,半是引诱,说:“能不能去你那儿?”
  沈宴宁轻颤了下,哄孩子似的说:“风大,小心感冒。”说着把他推进车里。
  上车前,她下意识转头,若隐若现的餐厅灯光映照出席政的脸,他坐在位子上,举杯朝她晃了晃,那黯淡光亮下晃动的鎏金色液体,仿佛在和她说——“祝你好运”。
  第62章
  那天夜里, 命运的齿轮转动到原点,即便它曾纵横驰骋,穿越山水, 还是回到了最初的状态。
  许多年前, 喝的烂醉如泥的赵西和被席政带回家一样,兜兜转转,多年后, 一些场景再一次上演。
  人世间的所有事往往如此, 或许当下提起时会让人痛不欲生,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几年之后再回望过去, 那些也不过变成了一场回忆。
  席政也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纰漏,对面原本醉倒的人突然抬起头,眼神靡靡却异常清醒。他的容貌继承了父母双方的优点,又融合了东方的阴柔之美,在欧洲这个文化包容性极强的环境里,被人盯上也不奇怪。
  想起两个人的初遇,纵然有顺水推舟的成分,但实在过于戏剧化——年轻的东方男孩突兀地围在一群白男中间,惶惶不知措。
  赵西和回忆起两个人的第一次相遇,不免觉得窝囊。那天他被朋友忽悠着进了一个酒吧, 直到踏进去前都没觉得异样,谁会想到最后的收场竟会如此狼狈。
  那个时候,他以为这辈子最丢脸, 最倒霉的事也不过如此了, 却不知道他赵公子此后受过的挫远不止这些,因为人生的所有痛苦都是有源头的。
  他轻挑眼皮, 视线过盛满香槟的玻璃杯中穿过,讥笑道:“你那个时候就知道我的身份了吧?”
  席政倾晃着酒杯,藏在镜片底下的一双眼睛一如既往,平静得翻不起任何风浪。
  他的沉默已然昭示了答案。
  赵西和静静地看着他良久,还是无法接受眼前这个人身上和他流着同样的血。
  他始终觉得世界没荒谬到这种地步,但有时候你必须得接受世界就是这么无理取闹。
  他大学时有个同学,自小在香港长大,家境富裕。虽然也是个吃喝玩乐样样精通的浑子,但没搞出个什么大事。唯一一次,是大三时脑子一抽谈了个女朋友,两个人恩恩爱爱大半年,对方突然玩起消失,为此他那个朋友还消沉了一个月。后来又过了一年,不知道是他们中哪个同学传出来,他那个消失的女友实际上是他同父异母的亲妹妹,和他恋爱纯属是报复。
  当时赵西和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时,只是不在意地将它当个玩笑话一揭而过,彼时他一定没想到有一天同样的事会以不同的方法呈现在他身上。
  应该势不两立的个人如今却安静地坐在一起,感叹世界荒谬性的同时,还不得不承认它实际存在着,并且毫不费力地摧毁着他们的生活。
  席政叹一口气,跟他碰下了杯:“我给你道个歉,把你安稳的人生搅和成这样。”
  赵西和仿佛一夜之间长大,唇畔溢出一声毫不掩饰的讽笑,“就算没有你,我也过不了一个安稳的人生。”
  他举起酒杯。杯沿在夜风里轻轻一撞,好似所有仇怨在这声相撞中烟消云散。
  子女总在疑惑为什么父辈留下的债要由他们来偿还?明明他们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因为成为了某个人的儿子或者女儿就要背负如此严苛的惩罚。
  可没有人问过他们这样的血亲关系是不是他们想要的?因为这从来都不是他们能决定的,就像他们也没有必要延续上一辈的仇恨一样。
  既然一笑泯恩仇了,有些话也没有必要再藏着捏着,赵西和饮尽杯中酒,直接脱口而出:“你是不是对沈宴宁有意思?”
  “什么?”
  席政错愕了半晌,看着杯璧上一滴酒缓慢滑落,一时竟哑口无言。
  他和沈宴宁?
  怎么会呢?
  愈想愈觉得荒谬。他摇头笑了一下,径自倒了一杯酒,慢慢啜饮一口,酒体绵软,光滑,香气馥郁。
  这句话就像是这个绵长漆黑的夜里,一句醉后无关紧要的问候。赵西和并没有深究问题的答案,只是和他说了一段往事——
  那是19年的一天,沈宴宁远渡重洋赶赴巴黎求学。孟见清在机场外等了一天,不是没想过死皮赖脸把人留下来,哪怕只是再陪他一阵子也好。
  其实那时只要一通电话,他就有时间,或许能把人留下来,但最后直到飞机起飞,他依然没有任何动作。大家都以为这事也就这么过去了,结果第二天他搭乘了最早的一趟班机飞巴黎。
  巴黎那么大,谁也不知道沈宴宁的落脚点在哪里,就像孟见清不知道他此趟的终点在何方一样。落地戴高乐机场的那一刻,他望着四面畅通的道路时才意识到,他根本就找不到沈宴宁。
  她拉黑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决绝得令人心惊,仿佛要彻底从有他的世界里消失,而他对她的生活一无所知,甚至没有一个她朋友的联系方式。孟见清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巴黎待了半个月,没人知道这半个月里他做了什么。
  他是被孟长沛突然召回京的。起因是孟见川被监察组的人带去调查,那段时间恰逢严查,孟家处在风口浪尖上,被人推出来第一个卸磨杀驴。孟见清回国后为这些事焦头烂额,总之,那是段兵荒马乱的日子,让人不由想起起七八年前,也是如此动荡不安。
  都说七年是一个轮回,不同的是七年前,他痛失亲友;而七年后,他痛失所爱。
  即便如此,孟见清还是在奔波劳碌的日子里抽出时间去了几趟巴黎,这仿佛成了他人困马乏的岁月里,唯一值得慰藉的事,结果当然是找不到。沈宴宁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身边没有人知道她的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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