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下一秒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中,孟见清安抚地拍着她的背:“我在。”
“我梦到你流了好多血。”
沈宴宁泪眼婆娑,汗水和泪水一并将头发绞湿黏在脸上,混沌又愕然,话也说得稀里糊涂,“孟见清,我什么也不求了,我不要自私地把你留在我身边。你只要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那一刻,孟见清的心弦仿佛被人狠狠拨动,他在她一句句平安祝福里,动容地留下一滴眼泪。
他该庆幸,一片黑暗里什么也看不清。
自然而然地孟见清想起许多年前,他带着那个青涩懵懂的女孩去到一场又一场的酒局。在那样嘈杂喧乱的场子里,她的眼里盛着爱意,他居然意外地获得一份纯粹真挚的感情。
而他心甘情愿为这份感情折腰认输。
沈宴宁只在帝京呆了一晚,又匆匆飞回日内瓦。去机场前,她执意不让孟见清送,她说我不喜欢告别,也不知道怎么告别,那不如就让所有惊喜留到再相见那天。
至少在漫长的等待里,她不需要一遍又一遍去承受那份分别的苦楚。
孟见清没有勉强。家门口的武警24小时蹲守,虽然没有限制个人自由,但多少还是给他的生活带来了诸多不便。他于是吩咐司机送沈宴宁去机场。
出发这天万里无云,孟见清站在青石板楼梯口和她挥了挥手,“到那边了,给我打个电话。”
不知为何一股难以形容的酸涩浮上心绪,沈宴宁别过脸,鼻子酸酸地闭上眼睛,闷嗯一声。
不能哭啊,又不是见不到了。
等等就好了。
或许是心意想通,孟见清阔步朝她走来,手伸进车里,按着她的额头吻了吻,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别哭啊,当年走的时候不是也挺潇洒。”
沈宴宁的睫毛扑簌簌地颤着,双眼始终紧闭,怕一睁开,眼泪就忍不住了。
她用力地点点头:“嗯。”
回应过来的是长久的默然。
司机应该是新来的,非常没有眼力见地在一片诡异的阒寂中提速起步而去。
他这猝不及防的提速倒是让沈宴宁积攒的阴郁情绪消散不少。
对方看着和自己差不多大,性格毛毛躁躁的,一开口就是个话痨,开车却意外地稳。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他絮絮叨叨地说起许多孟见清的事。
他说19年夏末,他的新东家在机场坐了一天一夜,等一个无情的女人回头。
他还说同年圣诞,他连夜飞去巴黎找那个女人,结果回来感染了病毒,在酒店隔离了一个月。
他又说有两年,他的老板经常飞巴黎,动辄十几个小时的航程,一个月里飞七八趟都不嫌累......
在那段对孟见清空白的时光里,她对他一无所知,所有消息只能从身边人嘴里知晓,然后拼拼凑凑起一个完整的他。
沈宴宁以为他从来没有爱过,毕竟爱那么奢侈的东西,他怎么给得起呢?他们从一开始就对爱闭口不谈,他怎么会爱她呢?
她忍不住握住自己的右手,那个冰凉的银色钻戒时刻提醒她——
不是的。
他所有爱意,都藏在她看不见的地方。
他明明那么深爱她。
孟见清的司机姓林。
机场外,小林帮她把行李一一搬下来,临走时对她说了一句话:“沈小姐,我不知道你和我老板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但我想说,”他顿了顿,犹豫着要不要替他老板美言几句,然后挠了挠头,说:“他真的挺好的。”
沈宴宁笑了笑,也不知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接过行李箱,说:“替我照顾好他。”
那是2023年6月,她再一次离开故土,奔赴一个属于两人的未来。
*
沈宴宁回到日内瓦后,工作生活一切照旧。有时候孟见清会打来几个电话,打得并不勤快,但一个月总会保持着几次通话频率。通话内容翻来覆去就是那些,可她好像永远听不厌,盼着他多打几次过来。
有一次华今来欧洲度假,顺便拐了个路来她这一趟,问起孟见清的情况,说:“他家里那边要是一直不放,你就打算这么耗下去?”
孟见清为什么让她呆在日内瓦,怕的就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如果真的闹起来了,孟长沛第一个开刀的人就是她。
但孟见清也说过:他永远会是她的退路。
所以沈宴宁只是笑笑,说我答应等他的。
朋友的劝告她可以一笑了之,但家人注定没那么容易。春节前夕,蒋秀送来一个好消息,说来来有女朋友了,过年要带回家。
她头一次听到消息时还有些惊讶,“来来不是才大学毕业吗?”
“是啊。”蒋秀磕着瓜子,一脸匪夷所思,“这小子怕是上学时就看好了,就等着大学毕业把人娶进来。”
沈宴宁陪笑几句,没再往下说。
逢年过节她被明里暗里催婚过好几次,不过好在她这些年人在国外,也就那么几天被唠叨,压力还不算大。
只是这一次,蒋秀却突兀地问起来,她母亲问得很委婉,只说:“宁宁没有喜欢的人吗?”
沈宴宁的笑意凝在嘴角,慢慢地说:“妈,我还想再等等。”
母亲并不知道她想等的究竟是什么,只以为她还想再打拼几年,不自觉怜爱地劝她不要太辛苦。
那本来是个很平常的新年。
可除夕夜之后,孟见清的手机号突然打不通,接连一个星期他的电话都处在忙线中,回应过来的永远是一片无人接听的忙音。
沈宴宁开始疯狂登陆各种社交软件,甚至打开了常年不用的脸书推特,给赵西和发去消息,但无一例外,最后收到的回复是孟见清失联了。
同一时间,新闻广播上曝出一起大型贪污案件,涉案人员从政府官员到金融企业,大大小小总共贪污了30亿余元,其数目之庞大令人触目惊心。
这个案子一度冲上了外网热榜,一时间,所有人都在义愤填膺地讨伐这些贪墨的官员。
沈宴宁在这篇报道里看到了孟见川的名字,她不知道这会不会牵连到孟见清,问人无果的情况下只好跑去问席政。
席政对这个案子的情况知悉不多,托人多方打听才了解到一些。他告诉沈宴宁,孟家虽然牵扯进了贪污案,但影响不大,只不过出事的人是在孟见川管辖的范围内,如此一来,算是折断了他在京中的一部分势力。
至于孟见清,没人知道他的下落,但席政最后在电话里透露给她一个消息说案子曝出前,孟见清曾频繁出入监察委。
她说不出那一刻的情绪是如何地五味杂陈,只是三个月后,她再次拨打那个熟悉的号码,对面电话接通响起的第一声时,她终于忍不住含着哭腔,斥问:“你疯了吗?你父亲知道你这样做吗?”
那头沉默半晌,忽而一笑:“不发一次疯的话,我这辈子都接不到你这个电话了。”
她说不出一句话来,只知道他此刻应当是安全的。
孟见清让她再等等,他的护照被扣在孟长沛那儿,等时局稳定了他就自由了。
他褪去一身繁华锦绣,终于换来不再被家族支配的自由。
那是他们相识的第六年,六年的时间总算给这份感情打上了一个死结。
*
春尽夏来,长风沛雨,时隔整整一年,沈宴宁再一次见到孟见清。
那天是日内瓦的亚洲文化节,她被同事撺掇着前去观礼,当天的主题是亚洲婚俗文化,她在同事的鼓动下穿了一件饱和度较低的红色马面裙,坐下时裙褶层次分明,金丝勾勒出龙和花卉的元素,龙游之处,花开锦簇,俨然像个待嫁的新娘。
节日礼上人山人海,再回头时同事不慎与她走散。
沈宴宁怔愣之际,手中突然被人塞入一张小纸条,那上面用英文写了一串地址。
看着上面熟悉的笔迹,她呼吸一滞,抬头在熙攘人群中遍寻一圈未果后,立马拨开层层人群往外走。
她跟着地图一路往反方向走去,每往前走一步,心就不受控制地抖一下,然后越走越快。途中偶尔撞到人也浑然不觉,走出几步后才无意识地回一句对不起。
等走到目的地时,纸条上的字迹被她捏抓得已然有些模糊。
那应当是一处住宅,三面绕山,一面围湖。沈宴宁站在门口,紧张得不敢呼吸,薄薄的衬衫晕出一层汗迹,抬起的手伸起又落下,如此反复,终于轻轻按下了门铃。
入户是一个庭院,种满了各种各样她认不出名字的花卉,再往前走两步,推开一道小门,眼前是一整片碧蓝的湖水,可她来不及欣赏这美丽的令人失语的景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