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她的目光定定地落在那个背朝着她的男人身上,看着他缓缓转过身,微笑着朝她一步步走来,张开双臂将她拥入怀中。
  这样的拥抱实在是暌违太久,沈宴宁感受着他身上熟稔又陌生的沉香,觉得自己眼皮发烫,好似在灼烧。
  太不真实了,一切都太不真实了。
  她几乎不敢抬头,害怕这是一场虚幻的梦。
  可孟见清拍打着她的背,轻声说:“阿宁,我没有食言。”
  好像直到这一刻,沈宴宁才彻底反应过来,迟钝地抬起手,轻轻回搂着他的腰,声音哽咽:“孟见清,我等你很久了。”
  “我知道。”孟见清埋头在她的颈间轻嗅了一会儿,下一秒,肩膀却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沈宴宁再次愣住。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这个男人会为她而哭泣。
  仅仅是因为一场重逢。
  佛说,万法缘生,皆系缘分。
  她牵起他的手,柔声道:“你别哭啊孟见清,我们不会再分开了。”
  六年后的夏天,这个周身烟火气淡薄的男人,在茫茫人海中,不辞万里,自山海远赴而来,赠她一场得偿所愿的圆满。
  命运在此刻终于完成了它所有使命,它叫人明白——
  勇敢者的爱可以移山倒海。
  第68章 番外
  我叫孟维禹, 这是母亲给我取的名,取自汉语“信彼南山,维禹甸之”, 希望我永远不惧风雨,一往直前。
  我母亲并不是我阿公阿婆的亲生孩子。她是在战乱中跟着难民从叙利亚逃到瑞士,偶然间才被他们收养了。阿公阿婆只有我母亲一个孩子, 虽然不是亲生, 但也倾注了所有的爱,将她培养成一位优秀的无国界医生。
  母亲告诉我他们是这世上最好的人,尤其是阿婆,她虽然看上去总是安安静静地不说话, 但心底藏着一颗非常柔软的心。
  我那时下, 很多东西都不懂,只觉得我的阿婆, 她大概是我见过的世界上最严厉的阿婆。她对家里的每个人都很凶,所以我小的时候特别怕她。可是每回母亲做了甜品都让我送去, 天知道,我那个时候心里有多害怕, 我连端盘子的手都是抖的。
  每每这种时候,阿公就会像个救星一样出现,救我出水深火热之中。
  咳咳......中文应该是这么说的。
  登登登,下面将隆重请出我的阿公——孟见清先生。
  我的阿公, 他绝对是世界上最最最最最最最最......最好的阿公。他从来都不凶我,虽然他腿脚不好, 但每次放学都是他来接我, 还会在回家的路上给我买一根街边的棉花糖。
  另外我的阿公还很帅哦。
  总之,别的小朋友都很羡慕我有这样一个阿公。
  阿公买的棉花糖可甜了, 可我从来都没有完整地吃掉过一个,因为每次都会被阿婆抓到。
  阿婆不让我吃糖,说是会蛀牙,影响牙齿健康。
  但是我身边的小朋友每天都吃也没有蛀牙呀。
  我很不服气,壮着胆子第一次反抗她。
  她一句话都没说,甚至都没有生气,就只是轻飘飘地看了眼阿公,然后阿公就会立马拿走我的棉花糖,非常严肃地告诫我下次不许再买了。接着又换上笑脸,像变戏法一样从背后拿出一支黄玫瑰,讨好着喊“阿宁——”
  每每这种时候,我都只能气得在原地跺脚,觉得阿公坏透了。不,是所有大人都坏透了......
  当然了,我也很疑惑阿公到底是在什么时候买的花,明明一路上我都跟着他,也没看到有卖玫瑰的地方啊?
  不管怎样,这最后都成了一桩悬案,但受伤的只有我!
  我舔着嘴角剩余的棉花糖看阿公牵着阿婆的手蹒跚地走进屋里,化掉的糖渍滴在手上,下意识抬起舔了舔。
  边舔边想,阿公一定爱惨了阿婆。
  ......
  阿公爱惨阿婆这件事我从小就知道,但阿婆爱惨阿公这件事我一直到十八岁才知道。
  我十一岁那年阿公生了场大病,虽然痊愈了,但身体也不如从前硬朗了,于是接送我上下学的事就变成了我母亲,为此我还难过了好一阵儿。阿婆就是从那时起,全权揽下了照顾阿公的事。
  自我记事起,我就一直和阿公阿婆住在日内瓦附近的小镇上。在我印象里,阿婆就没有进过厨房,连碗都没有洗过,所有的家务事都是阿公在做。
  有一次,我问阿公,为什么阿婆不需要干活?
  当时阿公抱着年幼的我坐在院子里数星星,他说因为阿婆是女孩子呀。
  女孩子就不需要干活吗?我问阿公,可是妈妈也是女孩子呀,她为什么下班回到家还要做饭洗碗呢?别人家的妈妈也要做的啊。
  因为阿公觉得亏欠你阿婆。
  他看着我,眼角布起深深的褶皱,轻声细语说,你阿婆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吃了很多苦,阿公不想让她再吃苦了。
  我那个时候天真又懵懂,和阿公立下誓言:那我以后也不会让阿婆吃苦。
  阿公笑了笑,刮刮我的鼻子对我说,以后我也会遇到一个不舍得对方吃苦的人,至于阿婆,由他宠着就够了。
  小镇的晚风拂在脸上,宛如细雨般轻柔,我躺在阿公的怀里渐渐睡去。
  我以为阿公的怀抱会永远这么温暖下去,关于我童年的所有记忆都来自于他,所以我不曾想过有一天他会倒下去。
  护士小姐一张张病危通知让我和母亲都慌了起来,我抱着母亲从早哭到晚,害怕阿公真的不会再起来了。
  空荡的医院走廊,柔弱的母亲带着幼子和头发花白的老母,怎么看这么凄惨,但就是在那样的无望中,阿婆突然走过来,说:“哭什么,医生又没宣布死亡。”
  我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当时的心情,只觉得记忆里那个又高又瘦的身影在这一刻忽然就伟岸起来,在我们母子间撑起了一片天。
  但我不知道的是,那一瞬间,阿婆心中其实也在害怕。
  从阿公生病,到我上完高中,那几年一直都是阿婆在照顾他。母亲怕她太累,曾提议给她叫个护工帮忙,但被阿婆拒绝了。阿婆说阿公不喜欢别人碰他。
  好在阿公在阿婆的细心照料下,情况已经有了很大好转,至少能够靠着助步器自己慢慢地走一走路。医生说阿公年轻时落下太多病,老年会过得比较苦痛,只不过托了阿婆的福,那几年他虽然总是药不离身 ,但并没有遭受太多折磨。
  我结束高中课程准备前往中国念大学的那一年,阿公正好八十七岁,距离他离开故乡已经有五十多年了。
  阿婆问他想不想回去看看。他靠在轮椅上,望着远处一座山,沉默半晌。
  到最后阿公也没有说想不想回去。
  那时刚吃完午饭,阿婆陪着阿公在楼下花园里散步。阿公突然耍起小孩子脾气,坚持不肯再坐轮椅。阿婆拗不过他,只好小心地扶着他沿着护栏网一侧慢悠悠地走。
  秋日午后的阳光格外柔和,阿婆挽着他的手臂,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阳光照在他们佝偻的背影上,会让人产生一种岁月美好的感觉。
  走出一小段路,阿婆忽然喊了一声阿公的名字。
  ——“孟见清。”
  阿公停下脚步,颤巍巍地抬起头,迟钝了半拍,“嗯?”
  “你后不后悔当年抛下一切跟我到这里来,如今连自己家都回不去?”
  “不后悔。阿宁,我就想跟你呆在一块,只有你在的地方才是家。”
  我总是听母亲提起阿公年轻时就是凭着一张帅气的脸和永远说不完的情话追到了阿婆。
  女人果然招架不住任何情话,连阿婆也不例外。
  我这么想着却听到阿婆说——“那我们回帝京看看吧。”
  阿婆做事总是雷厉风行,想到了就去做,回家后立马让母亲订了机票。母亲那边自然不肯,甚至搬出了父亲,她顾虑到二老的年纪再加上阿公的病情时好时坏,不管阿婆如何闹腾就是不同意。
  阿婆自来是个倔脾气,这一次铁了心地要去中国,“我和你爸是老了,又不是瘸了傻了。再说了不是还有阿禹,你放心不了我们还放心不了他吗?”
  我第一次从阿婆口里得到认可,眼睛一亮转而就投诚到了她这一边,拼命地向母亲保证一定会照顾好阿公阿婆的。
  母亲当然是斗不过阿婆。金秋九月,我带着阿公阿婆成功落地帝京。那是我第一次对这个东方大国的首都有了初印象,和日内瓦不同,和欧洲任何一个城市都不同,这个地方有着浓厚的文化底蕴,或许是阿公阿婆故乡的原因,我几乎不需要太适应就爱上了这座城市。
  母亲提前为我们在市区置办了一套住宅,只是阿婆却带着阿公搬去了三环外的一条偏僻小街上。听阿婆说那条街原本叫惠北西街,阿公原先就住在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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