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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崔杨两人貌合神离,每月初十至十五,杨赋都会在平康坊的藏香阁留宿。而这藏香阁,是京城最奢靡的青楼,京中贵胄不但在藏香阁中谈风月,亦谈正事。每位客人,都有令牌和专属的雅间。
  一枚令牌的价格是三千两。
  裴昭想到上次在王府账面上瞥见的只言片语,便问:“殿下可是藏香阁的东家?”
  崔珩微微一怔,道:“不是。”
  裴昭叹道:“这样的话,还得花三千两买令牌,真是不值当。”
  崔珩却道:“裴小姐,怎么很遗憾本王和藏香阁没有关系。”
  “没什么遗憾不遗憾的。若是有关系,查杨赋会简单很多。”
  崔珩轻声道:“藏香阁是青楼。”
  裴昭有些讶异:“殿下竟然会在意这些。还以为,殿下什么都不会顾忌呢。”
  崔珩抿着唇,没再说什么,抬手将壶中的青梅酒均分至两只酒盏中,仰头喝下自己的那盏,转身向亭外走去。
  卫婴立刻跟上前,替他撑伞。
  湖心亭的风景极好,裴昭不急着走,便在亭檐下站着,忽地童心骤起,想要伸手去接檐下珠玉般的雨珠,谁知崔珩却忽然回过身来。
  裴昭连忙甩掉手上的雨珠,恭恭敬敬地站着。
  “裴小姐打算何时去藏香阁?”
  “再过两日。殿下有什么要吩咐的?”
  崔珩只是问:“你打算一个人去青楼?”
  裴昭点头:“可以扮男装,或者扮舞姬。到时候看怎样行动方便。”
  “你一个人,有些危险……”崔珩轻声道,“裴小姐,那日本王正好闲着无事。”
  这是担心自己的安危,要陪自己一起去的意思?
  裴昭惊讶地看着他。偏生他一双凤眼淡漠无情,也不知是何情绪。
  -
  戌时是夜市最热闹的时候。平康坊间人头攒动,灯火通明。在火树银花中,拔地而起的藏香阁最是夺目。
  雅间内的装潢极是精贵,不论床榻、书案、琴桌、挂屏还是摆在角落的承足,俱是由紫檀木雕刻而成,且多是错金珐琅的工艺。八仙桌上摆着的茶盏、美人觚、瓷碟也皆是官窑的白釉瓷,瓷质温润细腻,观之可亲。
  藏香阁阁主蒋燕满脸堆笑地吩咐着老鸨:“晋王殿下可是头一次来。灵芝,把最好的姑娘们都叫来。”
  不等崔珩开口,裴昭压低声音,道:“蒋阁主,只请荟娘来就好。”
  裴昭从一位经常流连青楼的同僚中得知,这荟娘原本出身官家,不知为何,流落到了藏香阁。那位同僚还说,荟娘心直口快,经常讲些阁里的逸事。裴昭觉得,从这种人口中探风再适合不过。
  裴昭在靠窗的楠木桌旁坐下,笑道:“殿下今日身子不适,荟娘陪着某就好。”
  荟娘娇滴滴地说好。
  裴昭道:“某听闻阁里有琴、棋、书、画四娘子。某想问问画娘子是何人?”
  杨赋写过一首艳诗《为藏香阁佳人所作》,说的便是画娘子。
  荟娘娇嗔道:“郎君寻妾身来,竟是为了其他娘子?”
  “当然不是。某仰慕荟娘芳名已久。但……”裴昭想着措辞,“晋王殿下喜好丹青,故而想寻画娘子切磋一二。”
  这时,原本翻看卷册的崔珩抬眼望过来,眼底晦暗不明。
  “画娘子是春痕,只可惜不常见客。”荟娘笑道,“春痕颇受某位富家少爷的喜爱。那少爷掷金千两,让春痕只用好生服侍他就行。”
  “既然喜欢,为何不替春痕赎身?”裴昭故作不解。
  荟娘摇头叹息:“少爷已有家室,妻子的身份极是金贵。那少爷年轻时,听说还有杨柳公子的美誉。”
  “杨柳公子?”裴昭佯装惊奇道:“某佩服他的画技已久,想恳请荟娘替某引荐。”
  荟娘笑着道:“少爷常在玲珑地留宿。郎君直接去找他便是。让妾身想想……春痕说,他大概每月初十后才回来。”
  于是裴昭举杯敬道:“荟娘告诉某这些事,某感激不尽。荟娘想要什么,尽管开口。”
  荟娘淡淡一笑,眉眼间却有些哀戚,但终是什么也没说,仰头将酒水一饮而尽。片刻后,倒伏在案上,沉沉睡去。
  崔珩这时起身问道:“裴小姐要直接去玲珑地?”
  “嗯。”裴昭把荟娘安置在榻上,“以免夜长梦多。”
  崔珩垂着眸,长睫低覆,目光极是柔和:“裴小姐……要不换套衣服?”
  裴昭闻起自己的袖子。刚才偷偷在酒里下药时,一不留神撞翻了酒杯,整个袖子上都是浓郁醉人的酒气,不但令人晕眩,还有些难闻。
  “殿下在这等我。”
  里屋的橱柜里有为舞姬准备的干净衣物。
  裴昭在镜前卸去幞头,挽成云髻,贴上花钿,重勾眉毛。等重新站在崔珩面前时,身上已穿着轻薄的襦裙。
  崔珩从未过如此打扮,眼色微动,目光落在裸露的胳臂上,又如蜻蜓点水般,立刻移开,半晌,问道:“裴小姐,不冷么?”
  冷倒是不冷,但这身衣服实在难以驾驭,等出了门,估计会遇到不少来藏香阁销金的男子,他们的目光粘腻,令人厌烦。
  裴昭无奈道:“冷又能怎么办。不过,今晚应当很快就好。”
  他却脱下绣着瑞兽纹的外裳,笑道:“若是裴小姐不介意,可以穿本王的衣服。”
  裴昭一时失语,半晌,才从他手中接过,披在肩上。
  清冷的檀香萦绕在鼻尖,像是与人相拥。裴昭觉得面色有些发烫。
  -
  亥时已过,藏香阁中仍旧笙歌阵阵,红袖纷纷。
  两人隔着半臂的距离慢慢走着。
  裴昭仰起脸。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崔珩的颌线和高挺的鼻梁。
  文宗崔隆裕相貌丑陋,故而宗室中好看的皇子并不多,但崔珩却极是漂亮。漂亮到目光一落到他脸上,就不想移开。
  崔珩停下脚步,侧过脸:“裴小姐,本王脸上有脏东西么?”
  “没有。”裴昭移开视线,“我只是忽然想起来,上回殿下说顾惜时算不上才貌双全,又说什么子实更好一些。殿下……是不是在阴阳怪气?”
  跟他比起来,无论是顾惜时还是王萼,都算不上才貌双全。况且他说话时的语调又那样不屑。
  崔珩却含笑道:“裴小姐觉得,王萼不算才貌双全?”
  裴昭还是摇头:“他当然算。但你那样说……喂!”
  肩膀被人揽住,裴昭整个人僵在原地,刚想挣出去时,陌生的男声却飘了过来。
  “下官竟能在此处见到晋王殿下。”
  裴昭不再挣扎,反倒向他身上靠近了些。
  既然穿着舞姬的衣服,遇上了认识崔珩的人,的确得装作舞姬的模样。
  宝蓝色袍衫的中年男子腰间挂着户部的令牌。他便是藏香阁的大东家,户部侍郎温穆。
  温穆打量着以团扇遮脸的小娘子,笑道:“殿下把御赐的衣服给这里的娘子穿,真是不妥。若是让御史台的人看见,恐怕,要参上殿下一回。”
  第11章
  榻下
  崔珩幽幽地望着温穆,无谓地笑道:“御史台想参便参,反正本王也不差这一回。”
  温穆一直不明白为何陛下对晋王如此纵容。此子年纪轻轻,但不拘礼法、毫无顾忌,当时陆攀的事情一出,陆宽在朝堂上拿象牙笏猛地摔到他的脚边,而这晋王竟敢当着朝廷百官的面温温笑道:“陆尚书若是砸伤了本王,应当知道有什么下场。”
  当时崔瑀在上面看着,最终也只是抚慰了陆宽几句。
  即便是手足情深,也不当如此。更何况皇室哪有什么手足。
  温穆叹道:“殿下即使不在乎御史台,但也应该在乎未来的王妃。来此地和不三不四的娘子厮混,王妃若是知道,恐怕会有怨言。”
  “不三不四……”崔珩微微挑眉,“看不起藏香阁的娘子,温侍郎却仍要来,也是有趣。”
  温穆脸上青红不定:“殿下,这,这到底不一样。下官只是随便玩玩,而且下官的内人出身普通,生性也温顺,自然理解下官的苦衷。但殿下未来的王妃,肯定容忍不了这等事情。”
  崔珩却问:“温侍郎怎知这娘子不会成为王妃?”
  纵使知道是玩笑话,裴昭的唇角还是忍不住挂了下去,身子也有些僵硬。
  温穆怔然:“纳为妾还说得过去,纳为正妃……殿下,下官告退。”
  他来藏香阁,原是为床笫之欢,但现下却有了更重要的事。折回一楼后,温穆问:“晋王殿下找的娘子是谁?”
  蒋燕回道:“是荟娘。”
  温穆又问:“这荟娘是怎么进来的?”
  蒋燕压低声音:“荟娘的父亲是个主簿,得罪了陆家,是强塞进来的,现在还是良籍。”
  温穆神色稍缓。藏香阁强迫良籍女子为娼,并非罕事。虽然御史台的人也曾因此上奏,但因为证据不足,不了了之。更何况,朝中不少官员也是藏香阁的常客,对此亦是心照不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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