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我没事。七殿下,你呢?”裴昭也决定惺惺作态,声音比往日更加柔和。
“托裴小姐的福,我安然无恙。”崔珩轻声道。
安然无恙?可他脸上都是伤。
旁边的人围了上来,你一句我一句地关心着。裴昭兴味索然,目光越过人群,落在崔珏身上。他正紧紧地抱着海东青的尸体,脸上一片潮湿。
也是可笑,崔珏轻视人命,却是真爱这只海东青。
喧天的锣鼓声响起,预示着春猎接近尾声,人们或是骑马,或是下马步行,成群结队地朝林外走去。裴昭跟着阿姐走了两步,回过头,崔珩仍在原地,手中还紧紧握着那把紫檀弓箭,似乎有话想说。
裴昀年长,一眼看出两个少年人的心思,低声问:“阿昭,你是不是也有些话想单独问七殿下?”
确实想问一句为什么讨厌自己。
但裴昭还是收回视线,坚定地摇头道:“我没有。”
第31章
相思
追捕陈斯正的通缉令一出, 每逢午休,邕州府内便热闹不止,官吏们齐齐聚在廊下闲谈。
周容义愤填膺, 眉头紧蹙:“岭南这一带水患多, 朝廷每年下拨不少赈济的钱粮,大半都扣在这陈斯正手上!他倒是薄情,带着银票地契一走了之, 现在,陈家家眷全在牢里。”
“周司功, 若是陈刺史被抓了, 刑部会怎么罚?”薛嘉言问。
“据说陈斯正贪了四百万两银, 至少是绞刑。但若是朝中有人想保他……或许会是流放?刑部究竟会怎么想, 某也不清楚。”周容叹道,随即压低声音,“听说,陈斯正还和邕州驻军有联系——嗳?今日袁娘子怎么有些心情不佳?”
被周容一点, 裴昭才回过神,加入讨论:“周司功,陈斯正的家眷会怎么处理?”
不等周容开口,薛嘉言抢先道:“袁娘子,听说那位晋王殿下为了逼陈斯正现身, 一旬后要将他的亲眷在市集斩首。你不知道么?”
裴昭摇头。因为“雪融春”的事,她接连数日都没睡好,处理文书时也心不在焉, 便喃喃道:“斩首官员亲眷得通过刑部和大理寺的审批, 一旬后就斩首,不合律法。”
说完才觉得用律法约束崔珩实在有些好笑。
薛嘉言无奈叹道:“百姓们知道陈斯正贪了这样多, 巴不得亲眼看着他们一家被斩。那斩首的告示一出,人人各个拍手称快,有时候,是没有两全的办法的。”
在场的官员都点头称是。
这时,金烛跑过来,大大咧咧道:“袁姑娘,二公子想约你放衙后陪他去一趟胭脂铺,不知袁姑娘是否得空?”
裴昭微微一怔。
薛嘉言好奇道:“袁娘子,上回胭脂铺自称是你‘表兄’的漂亮郎君,他不会便是王长史吧?”
还不等裴昭作答,周容也笑着道:“过些日子,某的弟弟便要来邕州,原本某还想让袁娘子和他见一面,没想到,袁娘子已心有所属。”
“不是你们想的那样……”裴昭无力地辩解。
“袁娘子不必害羞。”薛嘉言一脸“我明白”的表情。
眼见着聊天的风向越来越不对劲,裴昭连忙止住话题,将金烛拉到一边:“忽然约我去胭脂铺,这是出了什么事?”
“不久后是卫姑娘的生辰,于是,二公子想买胭脂做生辰礼,但他又不太懂娘子们喜欢哪些,所以想让姑娘帮忙参谋。”金烛解释道。
南方的天色暗得很慢,四人来到市集时,还能看到天际边绚烂的橙粉色夕阳。胭脂铺里人头攒动,王萼环视四周,笑叹道:“某从未想过,胭脂铺的生意竟会这样好。”
“是夏秋换季的缘故。”
王萼一脸茫然。
裴昭拿起两盒不同的妆粉,认真解释道:“夏季宜冷色,秋季宜暖色。”
王萼这才若有所思地点头,笑道:“某从前未来过这些地方,没想到,个中竟有如此乾坤。”他的目光落在妆盒前刻的小字上,“容颜永驻、家财万贯、举案齐眉、平安喜乐……袁姑娘觉得哪个送给卫姑娘合适?”
“平安喜乐。”裴昭毫不犹豫。
王萼朝侍女道:“替某把所有刻着‘平安喜乐’的都包成两份。”
裴昭微微一怔。
“某希望袁姑娘能平安喜乐。”王萼含笑看着她,眼底尽是笑意,“倘若袁姑娘这也不收,怕是有些见外。”
-
另一边。
“殿下,今日胭脂铺的人好多。”卫婴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不由感叹,“要为裴小姐买胭脂么?”
崔珩想起上回来此处时,她的确很有兴致,便放缓脚步。
引路的掌柜见状,连忙道:“胭脂、口脂、香粉等等,常常用作定情信物。这小姐可是殿下的心上人?”
崔珩没有答话,脚步却滞涩下来。
卫婴察觉到他的不对劲,顺着视线看去:“嗳,是裴小姐!殿下,要不卑职去叫——”下半句话没说出口,他便看见了一旁含笑低语的王萼,于是立刻闭上嘴,默默地看着崔珩。
坐进马车后,崔珩皱眉道:“上回卫铮铮说王长史什么来着?”
卫婴低声道:“铮铮说,王长史对裴小姐有意思。”接着又道,“但殿下,卑职觉得,裴小姐不像对他有意。”
若非有意怎么会专门叫他来买胭脂。
见他眸色冰冷,卫婴低声问:“殿下,那……这梅花袖箭还要送到裴小姐那里么?”
“本就是为裴小姐买的,哪有不送的道理。”他平淡地笑着,“本王自己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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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足饭饱后,裴昭回到住宅时心情极好,连数日的烦恼也系数忘却,朝廊下的崔珩微笑着道:“殿下来我这,有什么事要吩咐么?”
青年微凉的目光落在胭脂铺的包装纸上。
崔珩淡淡一笑,将手中的锦盒递上去:“裴小姐,是上次的梅花袖箭。”
裴昭看着袖箭,猛地想起万宝楼经历的一切,肌肤紧贴时的烫热再次在掌心蔓延。
倘若袖箭不在,倒可以视作荒唐一梦。
裴昭摇头:“殿下,我不想收。”
“裴小姐不会担心睹物思人,看见它,便想起本王吧?”他笑问道。
裴昭没有接过袖箭,只是道:“殿下,我想起了不少过去的事。”
他唇角的笑意微凝,只屏息等着下一句。
但裴昭却没再说下去,这时伸手接过袖箭:“没什么事的话,殿下早些歇息。”
“嗯。”他愣愣地应道,“更深露重,裴小姐也早些歇息。”
他离开后,洗漱完的卫铮铮从里屋过来,自然而然地接过锦盒,放在案上。锦盒“咔擦”一声弹开了,卫铮铮看到了里面的梅花袖箭,表情一僵:“裴小姐,这……是给我的?”
“殿下和我在鬼市时买的。卫姑娘喜欢就好。”裴昭心不在焉地把锦盒推过去。
其实刚才有话要对崔珩说的。
比如,对裴家的事感兴趣,真的只是为了利益么?还是或多或少和当年不算深又不算浅的“交情”有关?
但裴昭怕自讨没趣。
再说,被人欺辱的过去一点也不光彩,说不定,崔珩也不想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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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落外的马车和厢房只隔了一扇墙。
卫婴听到卫铮铮的话,只觉得浑身冰冷,不敢看崔珩的表情,过了片刻,低声问道:“殿下,要卑职进去和卫铮铮说一声么?”
“说什么?”崔珩平淡地笑着。
卫婴一时语塞,半晌才道:“说这个袖箭,是殿下给裴小姐的。”
“裴小姐都送给卫铮铮了,卫婴,你还要掺和什么?”他不解道。
“殿下说的是,是卑职失言。”卫婴连忙道,接着,不再言语。
夜晚的街道静谧,唯余马车辘辘的轮声。
崔珩看向窗外的月色,清透而灰冷,和当年乱葬岗时的月色一模一样。
从胭脂铺出来时就暗生的烦躁,直到此时,竟还未消去。像是错觉一般,心脏开始抽痛,隐隐约约的痛,有如一吹而散、散而复还的山雾。
青年抽出流淌着银光的匕首,慢慢握紧。锋利的刀刃嵌进掌心半寸,痛得他冒起冷汗。
可竟还是掩盖不了左胸的抽痛。
崔珩叹了口气,用素帕擦拭着刀刃上的血渍,掀开车帷。
“陈家问斩时多派些人,本王总觉得会有变故。”
“卑职明白。”卫婴恭敬地答复,接着,大惊失色,“方郎中!快过来!”
坐上马车后,方觉夏眉头紧皱:“这伤口是殿下自己弄的?”
“不该问的别问。”
方觉夏专心地止起血,包扎完后,还是忍不住规劝道:“殿下,某虽是郎中,医术也算得上首屈一指,但相思病什么的,某并不擅长。毕竟,心病还需心药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