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他看到她,眉眼轻轻弯着:“裴小姐,被人扣押了,还这么开心。”
裴昭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脸上带笑,只好微微抿唇:“怎么会,我可担心今晚回不去了。”
几日不见,他比过去又苍白了一些,鬓角似被冷汗打湿,尽是疲倦。
“晚宴时殿下总是出去,是不舒服么。”
崔珩垂下眸。不知是何原因,近来数月,毒发后一次比一次刺骨,乃至时常有濒死之感。
见他不言,裴昭便道:“还是得想办法从太后那拿到解药。”
“明年二月初,就可以取出双生蛊了,本王不会拖累你的。”他说。
这话听着有些刺耳。
若是平常,裴昭肯定会懒得接下去,今日却道:“即便没有双生蛊,我也希望殿下身体康健。殿下似乎总是把我想得很自私。”
崔珩抬眸望回来,眼底浓黑,即便是清朗月色也无法照亮:“把人想得坏一些,便不至于让自己失望。不过,裴小姐和自私搭不上边。”
“殿下知道就好。”裴昭坦诚地接受了夸赞。
崔珩微微一笑:“很早就知道了。海东青那回,你非要救我的时候就知道。”
裴昭抬起眉:“非要?殿下还在责怪我多事?”见崔珩眼中含笑,又道,“早知我就告诉文宗真相,说你故意引海东青下来的了。”
崔珩问道:“为什么不告诉他呢?裴小姐,不会那时候就舍不得我去死吧?”
此人呼吸有些急促,像是又饮了酒。
“殿下看上去很喜欢万户春。”
崔珩垂眸片刻,低笑道:“没有很喜欢。但是不喝的话,会冷。”他停下脚步,定定地望着她,“但我问你这些,并不是酒的缘故。”
心跳加速,裴昭深吸了一口气,看向他背后满园的绿萼梅,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在靡丽的夜色中,院子里的白梅花清亮,如同雪海。
春雪居的回忆,这时浮了上来,但心绪却大不相同。
裴昭刚要作答,崔珩忽地伸出手,露出一只温润的白玉镯子:“不想回答也没关系。裴小姐,还记得它么?”
“有些眼熟。”裴昭打量了片刻,“殿下当年似乎也送了我一只。不会它们是一对吧?”
崔珩微微一怔。
他倒是没想过这样的回答。
看他表情,似乎不是一对。
那他问自己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这镯子是什么重要的人送给他的?
裴昭越想越觉得脸上发烫,一股耻感冲了上来。“我刚刚随口说的,你别挂心上。”她试图挽回脸面。
崔珩眼睫微颤,沉默地望着她。
似乎连月色都暗了许多。
“……裴小姐,我可以再找只一模一样的,让它们凑成一对。”崔珩微微勾唇,“倘若你想要。”
裴昭思索了一会,抬眸问道:“真的吗?”
“君无戏言。”
裴昭伸出手,白皙的手腕上空无一物:“那到时候……就戴这里吧。”
第49章
骤变
乌云散去, 弦月高挂空中。
裴昭屏住呼吸,看着崔珩俯下身。细细的鼻息落在腕间,带来丝丝痒意。
脉搏都加快了一些。
他重新起身时, 眼中含着笑:“调离邕州的文书在来的路上了, 再过七八日,你我便可一同回京。”
此次回京,真相应当会水落石出, 但不知为何,她却感到一丝不安。
裴昭便道:“殿下, 要不我们在邕州多留些日子。恰巧城郊的碧落湖没去。”
崔珩问:“什么时候去?”
“忙完世子的事。”
再过五日, 南荣祈便要离开此地, 新上任的邕州刺史赵邈为了以示礼数周全, 要求邕州府的官员直接送到城外数十里外的官驿。一来一回,恐怕要一日的功夫。
崔珩沉默了一会,说:“裴小姐,这边到官驿都是山路, 一路颠簸,别去了。”
“不去会扣俸禄。”裴昭认真道。
“府库的令牌都在你身上,你在意那点俸禄做什么。”崔珩失笑道。
“最后几天,尽完司马的职责,也算有始有终。”
他没再说什么。
五日后, 裴昭在颠簸的马车内,有点后悔自己偏要来这一趟。
原本是想送温素,但没想到, 南荣祈却缠了上来, 偏要让她坐一辆马车,陪他下六博棋。
这一回, 南荣祈没有作弊,连输了三局。
少年气得把铜骰子直接扔出了窗外,道:“你什么意思!你怎么不让本世子!”
“下棋前,某位世子说,不要顾及他的身份心慈手软。”裴昭笑着把棋盘收好。
南荣祈面色通红:“那样的话你也信!”他看着裴昭的青色官服,轻轻一笑,“连讨好人都学不会。难怪一把年纪还是个小官!”
裴昭抿了抿唇:“下官比世子大不了多少。”
“袁司马多少岁了?”
“二十二。”
“那还叫大不了多少——本世子才十四岁……”南荣祈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袁司马,这件事情不许说出去。”
南荣祈作为南荣燕的第六子,今年应当十七岁。
裴昭抬睫打量了他一会。他容貌稚嫩,仍是未长开的模样,确实更像十四岁。
“下官不会多生事端。”
她并不关心花毗国的内政。
在官驿陪南荣祈用完晚膳,已接近辰时。赵邈安排同来的官员留宿,等明日一早,再送回城中。
屋内燃着淡淡的熏香。
“你不在的时候,京城发生了许多事。”温素道,“临真郡主生了孩子,广宜长公主和驸马和离了,王三小姐癔症发作把一个姓顾的伶人打了一顿,常乐侯染风寒死了……”
裴昭漫不经心道:“那贺小姐呢?”
“自是换了个未婚夫。”温素道,“她家世好,人又漂亮,虽说脾气一般,但想娶她的人恐怕要排到京郊长亭……”
两人聊到夜半,裴昭才望自己的厢房走。走到时,发现门边站着一个人,那人穿着绯红官服,面色如纸,摇曳灯光下,显出森森鬼气。
“王长史。”裴昭走上前,“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某想进去说。”
裴昭抬眸看着他,面露不解:“在这里说就好。”
王萼看向不远处来来回回的仆役,语气温和:“上回是某说错了话。调香什么的,的确不比生日重要。”
原来是来道歉的。裴昭原本也打算道歉,写了一张字条想托人送到他的住宅,但忙着忙着,就忘记了。她缓了缓语气,道:“这些日子王长史没来邕州府,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某打算辞官了。”
“这样……子实是打算回京了?”
王萼淡淡一笑,只是道:“你终于肯称我子实了。”
裴昭不知道怎么接话,半天才说:“如果没别的事,你早些休息。”
但王萼没有要动的意思:“还有些事想问。”
裴昭叹了口气:“进来说吧。……门开着就好。”
一声轻响后,王萼还是把门轻轻带上。
裴昭皱起眉,想把门打开,但王萼却忽然倾过身,将她整个人压在门板上。双腕被钳在腰后,他握力大得全然不像有病在身。
裴昭挣了两下也没有挣开,冷睇着他:“王萼,你再不放开,我——”
“裴二小姐是要喊人么?”王萼笑着打断。
裴昭整个身子僵在原地,气血冲到头顶,呼吸也急促起来,愣愣地看着他俯身下来。
王萼用手抵住她的下颌,迫使她仰起脸。细长的乌发垂落在她的眼上,痒中带着刺,裴昭只觉得眼中湿润。
“某今日来,是想问问裴二小姐。”王萼的声音低冷而平静,“如果非要选一个人的话,裴二小姐会选晋王,还是选某。”
“选你。”裴昭毫不犹豫道。
王萼微怔,手中的力道也松了些,裴昭想要再挣出去,但脖颈上却传来一阵凉意。
“裴二小姐,别乱动。”王萼多情的桃花眼中含着笑意,“某怕手抖,伤了你。”
余光中,宝蓝色的刀把色泽浓郁。不知他是何时从抽走袖中的匕首的。
裴昭越想越不对劲,整颗心都渐渐沉下来。这王萼以前的体弱,恐怕都是装的。
越是这种时候,越需要冷静。
但裴昭冷静不下来。
纵使屏住呼吸,浓郁的香味还是将她熏得头晕脑胀。身子越来越软,好像要晕过去了一般。
藏香阁里,崔珩用的也是这种迷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