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崔珩道:“裴小姐既已是我的未婚妻,三哥又来掺合什么。”
崔珺若有所思。
原来自己的猜想没有错,两人确实情投意合。
他笑道:“那为兄不打扰二位雅兴,回晋王府便是。”说罢,拂袖起身,下了马车,又坐上另一辆,“劳烦卫统领带路。”
原来崔珺还是有眼力见的。
辰时,马车在刑部南门停下。刑部只有几间厢房还亮着灯,守在门口的低阶官员见他来了,连忙上前,一边引着路一边道:“晋王殿下,韦寺卿在这边。”等他一跨过门槛,坐在案后闭目养神的中年男子立刻站起了身,扑到他面前,跪在地上,颤声道:“殿下,下官失职,让太后娘娘把裴小姐带走了,恳请,恳请晋王殿下恕罪。”
方觉夏吓了一跳,连忙看向崔珩,只见他垂眸看着地上的韦同殊,声音低平,似咬牙而出:“什么时候。”
“半个时辰前,温公公送来了太后娘娘的懿旨。”韦同殊伏在地上,“下官,下官不敢违抗太后娘娘的旨意,便,便让裴小姐跟着温公公的人去了慈宁宫,但他们说会在明日前把裴小姐好好送还回来的。”
崔珩扯了扯领口,有些烦躁。
这萧宛烟想要见的恐怕他。
“殿下,殿下!”见崔珩转身便往外走,韦同殊连忙从地上起身,一路送了过去,“下官有错,但当时裴小姐还给殿下留了一句话……”
崔珩停住脚步。
“裴小姐说,想要殿下的发簪作为礼物。”
第55章
留宿
虽已是深夜, 但慈宁宫内仍旧灯火通明,明亮的烛灯照出垂纱后对坐的人影。
来慈宁宫的路上,裴昭一直在后悔, 没有预先和崔珩统一好口径。于是只能按着官驿里发生的演下去。
“裴二娘子, 哀家见过小时候的你。但那回你入宫面圣时,哀家却没认出来。”对面的妇人缓缓开了口,“哀家不明白, 阿珩是何时认出裴二娘子的。”
裴昭问:“为何太后娘娘认为,殿下认出了我。”
萧宛烟淡淡一笑:“裴二娘子, 若是阿珩不曾认出你, 怎会纳你为门客。你大概不知其余的门客, 都是什么样的人。”妇人摇了摇头, 眼中流露出淡淡的轻蔑,“裴二娘子虽在殿试中表现不错,但到底和楼双信、沈迩那帮人差得太远。”
裴昭皱起眉。楼双信和沈迩是武将,而自己是文官, 原来这也可以直接比一个高下。
萧宛烟看着眼前娘子蹙眉的模样,心中不由暗笑。这裴二娘子倒是和当年的杨黛一个模样,情绪都写在脸上。
这时,大宫女绿珠走了过来,前身道:“太后娘娘, 晋王殿下求见。”
萧宛烟点了点头,随即又看着裴昭,柔声道:“裴二娘子, 阿珩的性子哀家最清楚, 有些事情,你们瞒得过陛下, 却瞒不过哀家。”
“儿臣何曾说过要瞒着太后娘娘。”纱外响起了崔珩冷淡的声音,“还有,儿臣此次来慈宁宫,是想同太后娘娘谈个交易。”
萧宛烟闻言一怔,随即看向绿珠。绿珠立刻走到纱外取过锦盒,呈了上来。萧宛烟看着檀木盒子没有动,半晌,才温声道:“哀家不过是让董家两兄弟给阿珩点教训、不该查的事情便不要查,但哀家也没想到,他们出手不知分寸,竟直接想夺了阿珩的性命。”
原来那两次刺杀的主使,便是这萧太后!
裴昭冷冷地看向木盒。
这大小,里面放着的或许是人头。
崔珩淡笑一声,道:“母后想让儿臣死,把解药停了便是,何必多此一举。”
萧宛烟摇头叹息:“阿珩把哀家想得太坏了些。你我毕竟有血缘连着,哀家怎会如此心狠。”
垂纱被凉风吹得一起一伏,纱外的人沉默了片刻,竟直接一把掀开白纱,坐了进来。裴昭仰起脸看他。那清锐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片刻,转向了对面的妇人。崔珩轻轻抚摸着案上锦盒的花纹,低笑道:“太后娘娘,为何不打开看看。”
萧宛烟平淡道:“哀家见不得死人。”
崔珩叹了一声,惋惜道:“确实是死人,但不是娘娘想的两位。儿臣不会蠢到用他们来谈条件。”
萧宛烟微微一怔,瞥向绿珠。绿珠立刻上前把锦盒打开。
是一只卷轴。
随着卷轴一点点在桌上摊平,露出了一张女子的图像,萧宛烟微扬的嘴角渐渐挂了下去,眸中也染上冷色。
“这位大概是儿臣的姨母,也不知太后娘娘还记不记得。”崔珩垂眸看着画像中的人,“儿臣看来看去,还觉得姨母尸骨上的剑伤,有些眼熟。是董家那两位的剑法?”
裴昭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这芳娘子对自己的同胞妹妹,也毫不留情。
但也没什么惊奇的,毕竟给亲生儿子下毒的母亲,天底下也极是少见。
片刻后,萧宛烟收敛了神色,脸上又是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阿珩想用这个换什么?”
“换当年的圣旨和密函。”崔珩顺势坐下,“倘若太后娘娘愿意给,儿臣自不会计较芳、菲娘子的事情,毕竟这样的事情闹出去,对儿臣也百害无一利。”
萧宛烟道:“阿珩为了一个裴二娘子,竟然会威胁哀家。哀家虽亏欠你,但至少还是将你当作骨肉养大……当年裴丞相让先皇送你北上,才是真的盼着你去死。”
“裴东野虽是丞相,但还未到能够主宰御笔的程度。”崔珩淡笑了一声,“况且先皇派儿臣北上的谕旨,可不止是裴丞相的主意。舅舅也是其一。”
文宗朝时,崔隆裕有四位近臣,裴东野、王修、陆宽、萧敬之,恩宠无边、赏赐无度。不少重大旨意,都是由四人共同拟定,再由崔隆裕过目。
萧宛烟捏了捏眉心,道:“你非要与哀家置气,哀家也没办法。但当年的圣旨和密函,并不在哀家这里。”
裴昭愣了愣,看向崔珩,他眼底也闪过一丝错愕。
“那圣旨和密函,在先皇病逝时,便随着他的棺椁一起入了皇陵。”萧宛烟的嘴角微微扬起来,“裴二娘子若是想通过他们来翻案,怕是行不通。”
这便说再也不能拿到了……除非,冒天下之大不韪开陵。
两人离开慈宁宫时,下起了雪。在清冷的月色中,飞扬的清雪将皇城笼罩在清幽的朦胧中。绿珠一路送二人到殿外,最终将一把阔面纸伞递在崔珩手中,末了,低声道:“殿下何必和娘娘闹得这样难堪。”
崔珩轻笑了一声:“绿珠,这还没到最难堪的时候。”
绿珠叹了口气,道:“殿下,裴二娘子,二位保重。”
崔珩撑开伞,看向轻柔的雪幕。
当年萧宛烟下毒时,皇城也是下着这样的雪,想着想着,手腕被人往他那边推了一些。
“殿下是不是没学过撑伞。”裴昭看着他沾着薄雪的半边身子,“伞要撑在中间。”
崔珩重新把伞柄倾斜过去,淡笑道:“本王习惯这样撑。”
裴昭伸手握住伞柄,将它彻底摆正:“不好意思,我习惯这样。”
两人默默较了一会力,最后伞柄还是倾向了右边。
裴昭停下步子。
“裴小姐看上去有些生气。”他含笑望着她蹙眉的模样。
裴昭冷冰冰道:“不是有些生气,是非常生气。因为殿下忘了某郎中的嘱托,再淋一会雪,阳虚或许会更严重。”
崔珩顿时敛住笑意,半晌,才道:“怎么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裴昭趁他松懈,顺势将纸伞扶正,继续往宫外走:“没幸灾乐祸……对了,殿下和陛下谈得怎么样?我什么时候能从刑部出来?”
崔珩轻咳了一声,神情愈加僵硬:“三言两语讲不清楚。但今晚,裴小姐不必回刑部。”
已是夜深人静之时,丰邑坊内一片黑暗。
裴昭点亮了灯烛后,微微一愣。屋内干净得一尘不染,和离京时截然不同。走入卧房时才发现榻上的竹簟也被撤掉,换成了厚厚的棉被,显是崔珩吩咐人做的。推开衣柜后更是发现,里面整整齐齐地叠着过冬用的丝绵衣和狐裘,且皆是女子的款式。
崔珩原先站在客堂,见她迟迟没出来,竟直接跨过门槛,走入了卧房。
“裴小姐从未邀请本王来过这里。但……”
他的声音忽然止住了,于是裴昭转头看着他。但崔珩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在朦朦月色中,有如精致的玉偶。顺着他淡漠的视线,裴昭看向花架上的青花蕉叶纹的赏瓶,眼睫轻颤了一下。
是进士宴结束后,王萼托温素送过来的。
“皇兄当年赐了王御史一对赏瓶,这是其中一只。”他平淡道,“挺贵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