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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一起回京。”裴昭打断他,想起身披上外裳,却被崔珩一把拉入怀中。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却也显得蛊惑而缱绻:“夫人,这一回真的很危险。”
  裴昭推开了他,神情一片冷漠,胸口也开始起伏:“崔韫晖,政变什么,我确实不了解,但你不能强迫我留在雪岭。我想和你一起。”见他只温柔地笑着,什么也没有说,裴昭更感到一股无名的火意,“崔韫晖,你知道七年前为什么活下来的是我么?”
  崔珩的笑容收敛,眼睫如蝶翼般微微颤抖起来。
  这件事他一直想知道,但怕戳及痛处,也没有多问,此刻只屏着息等着她说下去。
  “当时礼部有一位司簿,姓周,是我们家的门客。周司簿有个女儿,叫周颜,和我同岁,我们七岁时就认识,玩到了十五岁。”裴昭的声音柔和下来,“阿颜很聪明,学东西也快,娘也很喜欢她,很多时候,娘给我买衣服、首饰的时候,也会专门给她买一份。”
  “玩的久了,我们的性格、习惯越来越像,娘有时还打趣说,我和阿颜虽然长相有些不同,但性格举止什么的,和孪生姊妹一样。若是再化个妆修饰一下,别人肯定分不出彼此。”
  “金吾卫来的那一日,阿颜正好和我在一起。”
  崔珩预感到了结局,抿紧了唇。
  裴昭深深吸了一口气,语气有些颤抖:“阿颜说,希望能为我去死。”
  那个夜晚,和裴东野、杨黛呆在一处的,一直是周颜。
  “我不同意。阿娘派人把我关到了暗格里,让柳色看着我。再后来,事情结束,周司簿找到了我,带我去了吴州。一路上,她一直叫我‘阿颜’。我那时就想,要是我也死了就好了,反正家人都不在了,最好的朋友也不在了,不久后,我又听闻了阿姐的死讯,我那时……真的很想死。”
  “但是周司簿说,我和阿颜好像;而且,阿颜因我而死,我若是死了,阿颜不就白白搭进去了一条命么。”
  “周司簿说这些话的时候,第一次叫了我‘裴小姐’。”
  “周司簿帮我伪造了身份,袁家领养了我,此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再后来,我才知道我们家被抄斩的原因——可倘若是真的勾结禁军,阿父怎么可能坐以待毙……”
  “袁家的人对我很好。我以为自己能够当一个普通人,但是午夜梦回的时候,我总是想起那个夜晚。”
  裴昭说到这里,才发觉自己的声音有些哽咽。
  “阿颜说要为我去死,柳色被王茯当着我的面杀掉了……阿父说,君心难测,让我远离京城。阿娘说……”黑亮的圆眸轻轻一转,浮上水光,“要好好地活下去。”
  门外响起微弱的叩门声,卫婴道:“殿下,马车备好了,现在可以回京了。”
  崔珩轻轻瞥了外面一眼,柔声道:“夫人,我也希望你能活下去。”
  裴昭摇了摇头:“可我想说的不是这个。如果真的能再做一次选择,我一定不会在那个夜晚邀请阿颜来玩……我还是希望能和他们一起面对,即便结果是去死。”
  “崔韫晖,让我和你一起回京。”
  “倘若你不愿意,我们便和离吧。”
  晨光渐起,窗纱外,是刚刚染上绿意的枝头,鸟雀在上面啼啭,声音清脆而悦耳,更衬出屋内的一派死寂。
  裴昭等了很久,他都没有再开口,只是坐在榻边,愣愣地望着枝杈上的一对春燕。裴昭起身穿衣,又坐在铜镜前挽好发髻。
  他这时走过来,将歪斜的玉簪扶正,语调轻柔而低微:“我还是希望你能留在这里。”
  第64章
  摄政
  咸康八年, 承天门兵变,晋王崔珩以辅政王辅佐德宗第六子崔衍即帝位,称摄政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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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绫绮殿里宫灯明亮, 垂纱上透出横案前对坐的人影。
  ——盖说夫妻之缘, 伉俪情深,恩深义重。论谈共被之因,幽怀合卺之欢……
  ——夫妻相对, 恰似鸳鸯,双飞并膝, 花颜共坐;两德之美, 恩爱极重, 二体一心……
  和离书很难写, 裴昭把仪制司呈上来的范例翻来翻去,也没想出一个开头。看了半天,一旁的钱录事忍不住道:“王妃,和离书这样难写, 要不二位就将就着过。况且,二位成亲也没多久,这样草草了结,天下人不知要怎么看待殿下。王妃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殿下考虑……”
  裴昭闻言, 只觉得更加烦躁:“钱录事,一个杀了两个兄长的人,怎会在乎天下人如何看待。”
  钱录事吓得连忙嘘了两声:“王妃, 慎言!殿下他也是有苦衷, 若是那位还在……王妃,如今殿下大权在握, 对过去顶撞他的官员、世家一律既往不咎,已极是仁厚,王妃这话说的,哎,下官多嘴。”
  刚才好不容易想出来的开头,又给钱录事的一番话打得支离破碎。
  裴昭深吸了一口气,放下墨笔,道:“钱录事,时间也不早了,要不你先回去?”
  钱录事连忙起身收拾东西,收拾完,又看着一叠厚厚的和离书道:“王妃,那这些东西……”
  “留着。”垂纱外,响起一道清冷的声音。
  宫变后,政务繁杂,崔珩白日里在宣政殿听政,入夜又在延英殿批阅奏折,直到用膳时才会来绫绮殿一趟。
  钱录事一见他,声音也颤起来:“下官见过殿下……下官告退。”得了眼色,立刻疾步走了出去。
  分明刚才还在夸这人极是仁厚,现在却好似撞见了鬼似的。
  但如今,崔珩的面色比过去更加苍白,眼窝更陷了一些,的确像鬼。
  裴昭低下头继续翻看和离书的范例。
  崔珩撩袍坐下,垂眸看着和离书上“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之类的话,眼底一片死寂,过了一会,婢女上来理净了桌面,呈上珍馐时,他轻声道:“裴小姐,要不我们……”
  “殿下,食不语。”裴昭面无表情地打断他。
  还是很生气。
  在雪岭时,为了和他一起走,裴昭在大庭广众下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又抱着他死缠烂打,但崔珩最后竟让卫铮铮一记手刀打晕了她。虽然怒意在他离开后化作了担心,但等她得知兵变成功,崔珩杀掉了崔瑀后又开始复发。
  明明不脏了他的手即位的方法还有很多。
  现下,未及冠时弑兄,及冠后弑君、囚禁太后,恐怕翰林院里,撰写国史和起居注的那帮文人有的忙。
  用完膳后,崔珩轻声道:“再过五日便是燃灯节,按照往例,裴小姐要和本王一起……”
  “那我在五日内把和离书写出来。”
  他怔了片刻,嘴角牵起一抹苦笑,极力压抑着情绪:“裴小姐不想去也没事。”
  裴昭点了点头,提起笔,抄了一行“二心不同,难归一意”,轻叹道:“崔雯玉和杨赋的和离书写的还挺好。”说完,想起崔雯玉还在辽东流放,而顾惜时则成了撰写国史的太史,前途璀璨无限。此番天差地别,全因眼前一人所致,实在令人唏嘘感慨。
  崔珩坐在一侧,一句话也不说,安静得像鬼偶一般。
  裴昭又翻了十来份,看得眼睛开始酸疼。半晌,实在受不了一直被人盯着看,忍不住开口:“殿下怎么还不去延英殿?”
  “裴小姐,今夜能不能让我在这里留宿。”他轻声道。
  “能不能——好似我说什么很重要一样。”裴昭挑眉冷笑,“我说要和你一起回京,你不是也没听么?现在崔瑀一死,殿下万人之上,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何必多此一举,问什么‘能不能’。”
  他淡色的薄唇微微颤动,眼中闪过一丝错愕,仿佛受人刁难,极是委屈。
  大权在握还露出这种表情,实在有些矫情。
  裴昭又道:“况且和离这种事,不论是对殿下,还是对我,都有利无弊。毕竟殿下看上去,也不是真想扶持什么崔衍。到时候称帝,我怕君心难测,毕竟过去文宗那样宠爱阿父,最后我们家还不是落得如此下场。”
  崔衍是崔瑀和一位贵人的孩子,今年刚满七岁,性格沉默寡言,有些愚钝,学东西又极慢,朝中重臣得知崔珩要立他为皇帝时,反对了好些日子,后来才回过神,渐渐地都说崔衍为人踏实,一看便是厚积而薄发的好苗子。实际上,是看穿了崔珩有登基的念头,不过先找个没用的皇子过度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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