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给两人面前的茶杯都倒了茶以后,哪吒就只是将茶水沾了沾唇便又放回了桌上,还不及之前那杯酒喝得多。他的眼神在房内游移了片刻,可也没有打量得太过,而是就那么又转到了白榆身上。
  “……哥,”白榆犹豫半天,到底还是又叫了一声,看见哪吒动作顿了一下,没有前两次僵硬得那么明显了,“你若是找我有事,那还是你先说吧。”
  他道:“我觉得……也有必要跟你说明我此番前来的目的。”
  白榆也没想到他还真这么开门见山,想了想决定也不直接说自己也就是这么个意思,只是点了点头等他继续说下去。
  “这本该是一开始便说清楚的,”哪吒单手搭在桌面上,面色如常,全然看不出方才紧张的模样了,“可惜从我到这里来,一直都没找到合适的时机,之后本来想趁着在厅内的时候说清楚,不过……”
  他意有所指地顿了顿,白榆也知道他是指黄喉突然闯进来的事。
  “所以便在这时候直接上门好了,我想我不说清楚的话,你恐怕也很难真心答应吧。”
  ……原来你还会想到这一层吗?!
  说实话,听哪吒一开始的语气,白榆觉得他分明就是“你愿意回去就回去,不愿意回去也得回去”的意思……不过现在看来,他就是这么想的,只不过他还觉得要是强行带回去还是差一层火候罢了。
  “既搁置了我三百年,”趁着他这话头,白榆大着胆子问出口,“为何偏偏今日上门来让我……?”
  这不仅仅是白榆一个人的疑问,她觉得要是老鼠精真在这里,恐怕也是会这么问的。单就那两块被好好保管着的金字牌,白榆就能看出老鼠精对她那义父义兄还是挺有归属感的,假如黄喉说的摔牌位的事是真的,老鼠精恐怕在之后也感到了后悔,所以才会用红布仔仔细细地包了起来。
  老鼠精是一片真心,那他们呢?
  她的义父与义兄又是怎么想的,从这三百年的冷遇就可见一斑了吧?
  哪吒闻言沉默下来,视线稍稍别开。
  “说来也不怕你笑话,我之所以想起倒翻陈年旧事,”白榆没漏过他语气中那一点愧疚之意,“还是因为那日在天庭上偶遇某位仙人,得他指点所致。”
  白榆本来以为他会具体说说那指点究竟为何,没想到他就此点到为止,话锋一转说起了别的:“我先前所说因故到凡间来,其‘故’本身就是因为你,听到些奇怪的传闻也并非凑巧,而是我有意打探所致。比丘国虽是个小国,传个消息倒是洋洋洒洒,想要找到这边来也没多困难。”
  停顿了几秒后,他又说道:“不过,带你回去也只是我一个人的意思。”
  白榆愣了一下。
  “当然,父王是知道这件事的,”哪吒补充道,白榆总觉得他唇边的笑意有几分嘲讽的意思,“事到如今我也就开诚布公地和你说了,毕竟父王那边的态度,三百年前你就知道了。他如今仍与我意见相左,所以你也可以想象得到,假使你跟我回去,你将会面临什么。但既然有我在,父王他的态度也不会有多出格。”
  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如来于我有救命之恩,他当年将你的命保下,便是念你还有一颗向善之心,让我父子二人好好教导你……即便是如来恐怕也没料到父王会是那般态度,而如今你的所作所为更是与如来的初衷大相径庭,甚至在我到此处之前还在比丘国胡作非为。”
  他此时的口气倒颇有几分兄长责备弟妹时的样子了,可惜白榆既不是老鼠精,做那些事的又不是她,听得没有半点代入感,只有哪吒的气场让她有那么一些本来不该有的心虚。
  “——只是我虽这么说,里面也少不得我的责任,”他注视着坐在他对面的白榆,“让你受了委屈的是父王那边,不过我这些年的不闻不问也未尝不是一种错误。当年既然对着如来做了承诺,就算只为了履行这个承诺,我都希望你能和我一起走。到了那时,虽不比你在这洞府中过得自在,可也勉强算是圆了你的初衷。”
  说着,哪吒从椅子上站起,白榆微微仰起头来,正好和他那一双明亮的眼睛对上。那一瞬间她仿佛又想起了几日前正巧和他撞上的时候,只见得哪吒也是一愣神,了然的神色从他脸上一闪而过,想必也是想到了那日发生的事,再望向白榆时,眼神中又多了几分劝诫。
  “怎么样?”
  他面向白榆伸出了右手,像是也觉得这时候还绷着脸不太好,嘴角牵出一抹笑来,就是这个笑容忽然晃了白榆的眼睛。
  她逃避似的垂下了视线,看着他伸到她面前的这只右手,少年的手指骨节分明而修长,掌心和指肚上长年握住兵器的位置磨出了点薄茧。白榆不知怎的又觉得别扭,正当她想再别过头去的时候,忽然听哪吒又接着问道。
  “现在愿意与我一同回去么?”
  第10章
  白榆差一点就答应了他。
  ……差一点。
  美色当前,又是那样一番真情实意的劝说,她的心智的确因此而产生了不止一丁半点的动摇,以至于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以为自己会把手放上去,答应的话也差一点就脱口而出。白榆愣愣地盯着哪吒伸在她面前始终没有收回去的手,放在腿上的右手手指紧了紧,掐入了掌心。
  “我……”
  她吞咽了一下,发现喉咙有点干涩。
  “恐怕我……现在还不能答应,容我再想想吧。”
  白榆听见哪吒轻轻地叹了口气,抬眼看去,发现他表情之中多少有些失望,然而正当她心虚地准备收回视线时,他正巧望过来,两人眼神相撞,哪吒似乎从她的神情中看出了什么,那抹失望转瞬即逝,取而代之地又露出了与之前有些相似的笑意。
  “也罢,”他道,给了白榆一个台阶下,“毕竟也足有三百年了,本来也没指着你这么快就答应,我会等你改变主意的。”
  在那之后,他便就此告辞,留着白榆一个人还坐在桌前,对着对面空无一人的作为陷入了沉默。
  半晌后,她趁着没人,长出一口气,直接趴在了桌子上。
  ……好险啊刚才。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白榆总觉得刚才哪吒伸出手来的那一瞬间,她的心跳忽然停了下来,短暂而又漫长的几秒之后才终于恢复了原先的节奏。
  她原本的想法,是打死都不愿意跟着哪吒回去天庭的,那边规矩又多,又没什么欢迎她的人,跟着回去不是自取其辱吗。相较于此,还不如就在人间为妖,虽说乱世难以保全自己……不过车到山前必有路,她现在不是也能一点点得到老鼠精的力量了吗,怎么看都是这边更加自由且不至于那么束手束脚的。
  还有另外一点。
  就算得到了一部分原属于老鼠精的记忆,她从来也就只是白榆,如今夺了老鼠精的舍,虽不是没想过要担负起对方的责任活下去,可一方面老鼠精先前夺了那么好些人的性命,要说是罪大恶极也不是说不通的,另一方面,这责任实在是太过沉重,她也不确定自己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
  “到底该怎么办啊……”
  白榆自言自语地叹息道,抬手想一拍桌,忽然想起那把被她拍掉了扶手的椅子,讪讪地又把手放了回去。不过,当她侧过头去的时候,看见了仍然挂在墙上的那两把长剑。
  那么不如就来试试吧,也索性借此发泄一下好了,白榆这么想着,将那双剑从墙上取了下来。
  事实证明,即便是没有老鼠精本身的记忆,这具身体对于这兵器和招数还是有一定的身体记忆的。
  起初白榆真的只是在院落中央做着简单又毫无章法的劈砍动作——当然,她也没忘了提前屏退左右,并仔细观察好周围到底有没有人在暗中窥视,一面是以防就像那日在比丘国那只乌鸦那样远远监视之类的情况发生,另一面是被人看到自己这么做实在是太傻了——但渐渐地,当白榆闭上眼睛时,她开始能从其中感受到一丝熟悉感。
  事实上,这时候距她握起剑开始已经过了不少时间,她也能感觉到胳膊上传来的酸痛,然而这灵光一现似的感觉给了她相当大的鼓舞。白榆也顾不上双臂的僵硬了,动作变得越发得心应手起来。不到半个时辰以后,她已然不止是依靠着身体记忆,而是借着渐渐从脑海深处涌现出来的剑招在操练了。
  直到无底洞内的天色渐晚,白榆才终于停了下来,她抹了一把额头,发现自己甚至根本没出多少汗,不由得暗自感叹修炼了三百年——不,肯定远远不止——这身体素质就是不一样。
  这下白榆算是终于摸到了门道,接下来的数天,她闭门谁都不见,把时间都花费在了练剑上,这么下来也算是小有所成。与她得到的记忆与从其中感受到的相对比,白榆觉得这离老鼠精原有的水平虽还有距离,但光凭剑招的熟练程度大概已经不相上下了,于是便取消了先前下过的禁令,以往人员怎么出入,现在一并照常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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