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他道:“就算是有了记忆,就算是同一具肉身,你们也不是同一个人,我想弥补的那个人从一开始就不在了,这些日子不过是我自欺欺人罢了。”
  白榆没什么应答的兴致,只是等着他接着说下去。
  “既然从一开始就不是同一个人,你也并非多年前拜我为兄的那个人,也就没有必要拘着兄妹之礼了。”
  “现在想来,金星说得倒不错。”哪吒若有所思道,“兴许,父王当初没有认下这个义女身份,还真不是什么坏事。”
  第39章 .
  哪吒的话说到后来, 白榆已经有所预感了。
  尽管如此,在听到最后两句话时,她仍然有些不敢置信,几乎感觉自己在幻听。
  不必拘于兄妹之礼?
  没认下这个义女也不算坏事?
  她下意识又看了一眼哪吒。
  少年人就那么立在那里,饶是夜色也并不掩他容貌清俊,身姿依旧挺拔。他本就并非肉体凡胎, 时间在他身上留不下丝毫痕迹, 除去装束略有不同之外,看上去去竟然一如往昔——直让人回忆起他们最初见的那一面。也是直到这时, 白榆才终于意识到,早在那个时候,除了这具身体的兄长突如其来的到来而带来的震惊之外, 她早就生出了些不该有的心思。
  毕竟, 那样的一双眼睛,那样的姿态, 全都是她喜欢的模样。
  “我……”
  白榆张了张口, 却说不出来更多的话。
  她自然听得出来哪吒的意思。
  她想起最初她踰矩的时候,哪吒口口声声所说的话,如今仔细想来, 他也并非拘泥于礼教之人。
  本来也是。
  儿时就敢将龙王太子扒皮抽筋,事后还能轻描淡写地解释为“一时性急”,就连谢罪的方式也是那么极端的割肉还母、剔骨还父, 重得了性命后还找了李靖去报剔骨之仇——这样的人,天生的一副反骨, 向来都不会被孝道和道义拘住步伐。
  就像她现在,虽是魂魄将身躯易了主,可金鼻白毛老鼠精当年在如来面前所立下的誓言也不是作假。要是那真守礼教之人,也应当从头到尾把持着兄长的身份,不出格半分。
  但哪吒不是。
  他想了许久,最终终于认清了自己的心思。
  所谓的兄妹之礼,早就没了界限,事到如今,他所需要的只是一个说服自己的借口,一个名义上的理由。
  ——一个能顺理成章地跨越兄妹这道最后防线的理由。
  而束哲的到来所带来的消息,更是将最后的一根稻草亲手递到了他的手上。
  李靖根本就不承认这个义女,甚至在对方主动上门时,亲口将其逐出了门去。
  既然李靖可以如此为之,将当初在如来面前的诺言置之度外,那他又有何不可?
  嘴唇上残留的触感还依旧分明,这些日子来,白榆一直对他避如蛇蝎,他本来也是出来随处走走,却没想到在这里竟然碰见了她。而且,在他叫住她发生争执的时候,竟然径直这么贴了上来。
  哪吒抬眼看向白榆,与她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往后,”饶是一贯率性妄为的三太子,在言及没什么经验的这方面时,仍然显得有了几分拘谨,“你可愿与我一同携手?”
  这话说的不算隐晦,原本偏凉的夜色,因得这两句话而多了些许暧昧和粘稠。
  这氛围并没持续多久,早在白榆回答之前,哪吒就抢先开了口。
  “你不用急着现在做决定。”
  他偏过了目光去。
  “你先回去吧。今夜酒喝得太多了,总该先歇着,记得早些睡。”
  ……如此堪称温柔的叮嘱和态度。
  白榆深吸一口气,道了声“是”,施了个礼转身离开了这里。在她背后,哪吒望着她的身影,眼神幽深了几分。
  他从来不是个有耐性的性子,但在这事上,并非意气用事就可以解决的。
  慢慢来也并非不可,他有的是时间。
  反正,人总归是他的。
  不过……
  哪吒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因为紧张被拒绝而抢了话头,他以前从未想过自己居然有一天会这么做。尽管不喜欢这种不可自控的感觉,但竟然也会觉得,偶尔体会一次也不是坏事。
  ……
  ……………
  白榆侧卧在床榻上,辗转许久都感觉不到一丁点的困意。
  酒精的副作用早在她发觉自己都干了些什么之后消散得一干二净了,她回忆了一下自己今天晚上的所作所为,觉得前半部分简直是一出荒诞剧——那特么都是些什么鬼——如果可以的话,她真希望自己两眼一抹黑地睡着以后,会发现其实什么都没发生过,只不过都是她自己在做梦,这不过只是她跟哪吒僵持后的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夜晚。
  然而,一旦想起在那之后的转折,白榆又有些犹豫了。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从来没有想过——不,也不是从来没有想,只是那只存在于她的幻想之中——哪吒会答应得那么干脆。
  哪吒问她,从今往后,可愿与他一同携手。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不过他们两人,一个身居仙位,一个则是修行数百年寿命长久的妖精,自然不止是白头偕老那么简单。
  ……还有很多问题需要考虑。
  杂七杂八的念头在白榆的脑中转来转去,以至于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闭上眼睛陷入了沉睡。等到再次睁开眼睛时,窗外已是天光大亮。
  叫醒她的是门外的敲门声。
  “什么事?”
  白榆并没有直接开门,隔着门板问道。
  “惊扰了大王的清净,小的谢罪。”斯图尔特的声音响起,“只是小的有要事禀报。”
  “行,你先候着吧,”她道,“我等等就来。”
  她收了这群小老鼠当手下,可从来没有要求过他们在衣食住行上处处伺候她。白榆到底并非原装的金鼻白毛老鼠精,她在自己的事情上早就习惯了亲力亲为,除此之外才会分派给他们去做或者打打下手。
  简单的梳洗打扮过后,白榆打开了门。
  “什么事?”她问。
  “三太子殿下请大王过去。”
  说完这句话,斯图尔特也没有掩饰自己的迟疑,他抬头看向白榆:“大王以为意下如何?”
  白榆看见他眼神,明白了他心中所想——这些日子里她跟哪吒之间闹的别扭、那僵持着的氛围,他们想必是看的最清楚的。尤其是眼前站着的斯图尔特,他永远是他们当中最能审时度势的那一个,白榆要是有什么要紧的事,他也是最值得信任的不二人选之一。
  她注视着他两秒,叹了口气。
  “没事,”白榆摆了摆手,“应该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跟他不会发生什么矛盾的。”
  有些事在昨晚都已经挑明过了,哪吒在那会儿的态度足以说明很多事情了。
  这会儿让她的手下来叫她过去,想来也是确实有事。
  只是……到底会是什么呢?
  等到她站在哪吒面前,他的脸上完全不见前一天晚上遗留下来的尴尬——明明才不过四五个时辰,这让白榆有点为自己昨晚的辗转反侧而不值。不过在听到那不得了的答案时,她也顾不得再去想那么多了。
  “你要去见李天王?”
  她愣愣地反问了一句。
  哪吒眼底闪过一抹深色,点了点头。
  “我定期要回去一趟的,上次也是。这次若是我去得早些,”他眼里带了些笑,“兴许等回来后就能再多待些时日。”
  白榆没想到他存的是这样的想法。
  她想起老鼠精的那段记忆——实际上,她从昨晚开始就隐约有这样的念头,只是没料到机会来得这么快。
  “我能和你一起去吗?”她问。
  难得的犹豫之色在哪吒脸上一闪而过。
  “父王先前对‘你’那般态度,”他道,“你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白榆点了点头。
  “我本来,”白榆说,“就是有些事想说与他。”
  “你想去见就见吧,旁的不用担心。”
  想到什么,哪吒冷眼道。
  “我又不怕他如何。”
  ……
  作为天宫中的卫戍司令,又对玉帝一片忠心耿耿,李靖在天庭中也是有一方地位的。他所居之所云楼宫比不上金銮宝殿那般豪奢,但也是颇为气派。
  “去禀父王。”
  走到门口,哪吒对传话的童子道,“我有事要见他。”
  童子诺诺应声,临走前看了他身后的白榆一眼。
  “不该你说的话不要说。”
  注意到他的视线,哪吒警告道。小童一凛,在李天王与三太子之间权衡了一下,而后低声应是,转身进去禀报。不多时,他复又走出来,行礼请三太子进去。
  回到天庭之后,哪吒便恢复了先前的打扮。他示意白榆在这里稍作等待,自己往大殿中走了进去。披风的下摆在他大步流星的步伐中卷起了不小的弧度,在见到在堂上坐着的李靖时,他单膝跪下行礼,却并未第一时间开口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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