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林清岁想了想:“那恐怕,我要破坏你的意境了。”
江晚云疑惑无言。
“我不是菩萨转世,也没什么念想。我只知道人不能受这窝囊气,就报警让警察以骗捐的名义,抓了她父母去县里。再在村口贴了张律师函,警告其他人再敢效仿,就让他们都吃牢饭。”
江晚云愕然:“你说什么?”
林清岁顿然有些心虚:“你放心,警察也就是吓吓他们,批评教育了一顿,今早就放回去了。”
江晚云瞠目结舌,半天才急问她:“你知不知道伪造律师函是违法的?”
林清岁反问:“谁说是伪造的?”
江晚云惊到失语,好一会儿才说:“天底下有哪个律师会跟你这样胡闹……”
林清岁也不再卖关子,解释:“你们这两天忙着戏台的时候,我打听了一圈,说清源律所有个女律师,每年都会来做法律援助。我就试着给她发了封邮件,没想到人家二话不说就帮了我。她还说以后再来,也会在普法工作中强调,这种行为的恶劣和严重性。”
她的语气认真下来:“我不知道是不是能从根本上改变这些问题吧,不过,总比什么都不做好。”
江晚云向着她,目光凝视许久。
“是吗……那位律师,叫什么名字?”
林清岁回忆一番:“容倾。对,是这个名儿,倾家荡产的倾。”
江晚云被她逗笑,温声责备她对人的失礼:“倾国倾城也是这个倾吧?你就非得说这个词……”而后又感叹:“有机会,真想见见这位律师。”
或许她表达也含蓄,是想借着对他人的向往,抒发对身旁人不一样力量的向往。
只有她知道,林清岁血液里那种热烈的反叛,无时无刻不在深深联系着她内心静谧的忤逆。
而林清岁默默望着江晚云的侧脸,见她这两天来终于露出笑容,心也放松下来。
嗯,是跟着她完成了一大壮举。
只是好巧不巧风也顽皮,掀动了船身,让那本就没太坐稳的人儿投怀送抱似的往心口处一栽。她也就本能的拥护住江晚云柔软的身体,发间香一时间笼鼻,船身不稳晃动,把心跳也错乱开来。
江晚云抬头时惊慌失措的眼眸,带着几分失态的羞愧躲闪,也深深装进了她的眼里。
就真真是,往心口一栽。
第14章 无名碑哪怕是她最大的威胁。
据考究,风辞的原型,是今天远山上的一座无名碑的主人。
作家樊青松年轻时,为寻创作灵感游历这里,与林知音相逢。知音是樊老在游记中为她取的化名,其本人果真姓林,也是近两年文学家和戏剧学家共同求证才得以确认的。
林知音原名林惠贤,是怀安村第一女子学校最初的发起人,其组织的助学公益团体,如今已经由其学生们联合社会其他爱心人士正式注册成立为“萤火虫助学基金会”。
她留下的火种在山野燃烧起万里火光,照亮了不少孩子求学之路。
不过,那都是她本人离世后许多年的事了。
“最开始,先生只在这块平坝地里说书,所谓学生,其实也就是附近邻里乡亲们的孩子。后来先生的双亲过世,留下一栋修砌好的水泥房,就用来做了公共图书馆,就是我们上来时路过的女子小学现在的‘慧贤楼’。”
江晚云讲解着,转而带演员们走到平坝地那块纪念墙上,看着一张张看照片,黑白底色,因为陈旧有些泛黄,仍然掩盖不住老一辈学子意气风发的少年模样,和最早一批老师深邃眼眸中,深感爱和大义的温润。
“这座楼原本是学生们为纪念先生,用其名字命名命名,用‘贤惠’的‘惠’。后来几代学者认为,‘贤惠’一词,有教导女子应该温柔仁慈,通情达理的意思,不能完全代表学校建立的初衷,就改‘惠’为‘慧’,‘智慧’的‘慧’。”
有演员提出:“老师,林惠贤老师不是女人吗?为什么您和其他老师,都称呼她为先生?虽然我知道这是一种尊称,但男人随随便便就能被称呼,女人要做到伟大才能够得上,我个人觉得这样不是尊重。”
陆杉往后退了一步,给发问的演员留出空间,好让她被江晚云看到。
江晚云也没有懈怠这个问题,娓娓道来:
“《孟子告子下》中曾回答,‘学识年长者,故谓之先生’,《礼记》中也曾有定义,‘先生,师也。’。我们再来看到‘先生’的字面意思,是‘先我而生者’。当然,因为后来被人与‘mr’画了等号,从而被以一种男性称呼广泛使用。你的提问很好,男性随随便便就能用的称呼,是否合适用于尊称女性,这也是现在人们争议的话题。”
“可是试想一下,和先生对等的独属于女性的称呼是什么?女士?女士对等的应该是男士。就像淑女对等绅士。老师?也缺了点含义。就像你们的老师如果是男性,你们会称呼她的爱人为师母。那你们也叫我一声江老师,如果我未来的爱人呢?你们会称呼他为什么?”
演员们左顾右盼,没人能回答上来。
“师丈。”
林清岁本是自言自语。
江晚云听见了,就回眸看她,点头:“师丈原本是指德高望重的老僧人,后来也有被用于称呼女性老师的爱人的记载,不过这样的用法并不广泛,而且多在书面语。换一个现代化一点例子,老板的妻子被称为老板娘,如果老板为女性,又要怎么称呼她的爱人?”
这回林清岁也答不上来了。
人群里有人接话:“老板……爹?”
引得众人发笑。
江晚云也笑笑摇头,进而解释:“我们称林惠贤女士为‘先生’,正是因为找不到更合适的词,来表达‘先我而生者先我智’的含义。想来只要这个称呼一被提起时,世人能得知我们所想表达的意思,其实也就够了。争论‘先生’是不是该为对女性表达尊重所用,是没有意义的。如果有意义,那也应该引发更多的反思,而不是自己先分帮结派,互相攻击。在中国,许多女性称呼本来就是空缺的,这才是问题所在。”
演员们纷纷点头。
江晚云耐心解答了这个问题,再回到了正题:
“话剧有夸张的成分,不过真实事件里,林惠贤也度过了一段悲惨的晚年。‘花辞镜’的出版以后,引来无数流言蜚语,利益派臆想先生和樊老暗下勾结,甚至编造谣言污蔑二位老者的贞洁。那时候村里刚刚开始自发投入建设,修建天梯供孩子求学也是其中之一。据当年的报道,是这些不堪入目的绯闻,给事业造成了巨大的打击,导致人心涣散,许多建设也就半途而废。”
演员们唏嘘不已。
江晚云继而道:“不过,我们不可忽视一些时代话语的干涉,和历史语境的隔膜。要说历史功绩都毁于儿女情长,那也太可笑了……”
“按樊老回忆录里记载,当时的村民绝大部分不理解先生建立女子学校的意图,村民送来的,也都是些周岁未满,没有劳动力的婴儿,或残疾儿童。久而久之,学校成了托儿所,几个好不容易劝来支教的老师,也都失望离开。没有生源,师资匮乏,才是学校最初没能建起的根源问题。”
“不是‘托儿所’,是‘弃婴楼’。”
林清岁纠正。
江晚云再次循声回眸。
林清岁说道:“当年许多人知道林校长心软,把家里刚生下来的女婴,或是养不动的残疾孩子趁夜丢弃在校门口。不止怀安村,也有邻村邻县的夫妻大老远背着病孩来遗弃,等治好了,再跪着哭求把孩子要回去。”
周遭人都目光复杂地望着她,她才后知后觉地解释:“我也是听村口老人说的。”
陆杉笑了笑:“做学问不能道听途说,没有考证的话,不用记下来。”
身旁演员又涂涂改改,抹去本子上的字迹。
只有江晚云望着她深思,转而,又恢复平静的神色。
“这座小屋,据考证应该是林惠贤生前居住的地方,现在由其学生继承、维护,极大程度的保留了原有的样子。靠窗那张布满裂痕的木桌,也曾听过老者彻夜钻研文学诗歌,畅谈人生理想。据可考资料调查,先生没有孩子。不过,我从前听樊老口头回忆,先生应该还有一位直系血亲,只是……”
陆杉连忙打断:“晚云。”
江晚云与他对视片刻,像是隐晦下什么,不再说下去。改了话题道:
“第一次和团队来这里的时候,我们在抽屉里找到许多信件,一些旧书上,也有当年林女士留下的笔记。不过也都只是冰山一角。先生生前提起过,这里条件艰苦,纸笔都是奢侈品,所以常常把灵感刻写在墙上,只是后来我来这里寻找,发现墙面早就翻新过,之前的痕迹,也看不见了。”
江晚云抚摸着老木上的旧泥,和其他人谈起心中的怅然。
陆杉感叹道:“可惜啊,如果能找到这些印迹,对进一步理解作者当年创作的心境,一定有很大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