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她只好先接过文件翻阅,蹙眉叹息一声:“你现在也查过了,她只是一个学生。之前那么多人也没见你这样调查过,为什么单单针对清岁?”
萧岚阖了阖眼:“因为你对她最交心。”
江晚云沉默,没有否认。
萧岚接而道:“这很危险,你一旦对一个人付与真心,她就有亿万个可以伤害你的机会。公司里有野心的小孩儿太多了,城府不过那样,自以为聪明,其实心机全都写在脸上,只有她我摸不清楚。之前几个你巴不得我挑刺送走,林清岁到底给你惯了什么迷魂汤让你又是偏疼又是袒护的?是,确实,她跟你也不过半年,就事事向着你,理解你,帮你搞定话剧节,陪着你去怀安。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一个认识不久的人能做到看起来像知己这一步,不是天造地设,就是处心积虑。”
江晚云无言以对,看向江岸边临风而生的夏花,想起许多年前,在欧洲某个小城遇到的女孩。
那年女孩留了卷长的头发,发稍挑染了粉色,在欧洲也算是寻常了,只因有着中国古文里描述那般肤若凝脂,粉面桃花,又显得特别。
她走出教堂,不解地回眸看了看里头虔诚的教徒,问身旁人:“你怎么知道这是天主教堂?”
身旁人应她:“笨死了,这点常识都没有。新教不觉得玛利亚值得尊重,是不会把圣母玛利亚的雕像放在教堂里的。”
“那这和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有什么区别?”
彼时她听着孩子们对信仰的好奇和浅显的解读,只默默颔首一笑。
可一抬头,阳光照在少女灿烂的脸上,让她浑身散发出青春健康的活力。她再回身望向教堂,那一刻只觉得即使那少女不认识什么上帝,却好像被神明眷顾着。
回观自己,只怅然一笑。
后来在工作室听她侃侃而谈,小小年纪还没有太多知识积累,却超前地拥有那样的感悟。
时过境迁,当少女长成,又一次来到她的跟前。
怎么好说,这不是宿命。
萧岚嗤之以鼻:“难道你真的相信她就是单纯的热爱?”
江晚云却柔和一笑:“我相信啊。”
哪怕她的热爱只如夏花般短暂。
第34章 病房企图藏起她的脆弱。
萧岚沉默许久,无语翻了个白眼:“想不通你们这种艺术家脑子……随你吧。”
车到家门前,拉了手刹又问了句:“周语墨说你刚才喝酒了,胃没事吧?”
江晚云摇摇头:“没事,别担心我了。你这段时间也很忙吧?我都还没来得及关心你。”
萧岚把控着方向盘,沉下眼眸:“你别着急搪塞我,我跟你说两句。”
江晚云松了开门的把手,回过头来听她说。
“我知道你嫌我管的多。叔叔临走前拍着我的手交代我,说星辰还小不懂事,以后你和晚云就是亲姐妹,要互相扶持。你就真的觉得,我就是为了这句嘱托?”
江晚云知道萧岚对她的上心,她想说她从来没有质疑或揣测过的她的动机。可那骨子里怕萧岚因长辈的话多余背负了责任的担忧,又让她说不出口。
萧岚打开车窗,往外头透了口气。
“当年我爸躲高利贷,那些人砸了我妈的店,后来我妈也出去躲债,我就只能在游戏厅和网吧轮流通宵。我知道同学都议论我,只有你呢,明明害怕那些混混,还是硬着头皮找到网吧来,劝我回去上学,帮我补落下的课,把我带到你们家吃你妈妈做的饭。
我记得阿姨还带我去医院检查身体,知道我营养不良,就按食谱给我做。我还以为老师让你这个三道杠来‘扶贫’呢,直到后来几个女生跟我说,班主任让班里同学离我远一点,说我单亲家庭,父亲是赌徒,心理肯定不健康。你记得吗?叔叔知道这件事以后,还去教育局把班主任告了。”
江晚云看她玩笑似的说起这些,心里百感交集。
萧岚说的很多细节她都不记得了,只记得同学们在她水壶里放粉笔头,撕坏她满分考卷和奖状的时候,只有那个扎着冲天炮小麦色皮肤的女孩儿来帮她出头了。
因为因为身体不好,十岁的她皮肤比其他孩子都要白,个子也比其他孩子都要娇小清瘦,对基本文学和病理知识还没有认知的小学生们,调侃她是林黛玉,是白血病,因而转学来一学期了,没有人关心她叫什么名字。
萧岚像她伸来的手,像破窗而入的阳光,跟她的笑容和冲天炮一样,富有朝气。
“我叫萧岚,你叫江晚云对吧?成绩这么好怎么也不敢说话?别管他们,以后姐罩着你!”
“嗯……”彼时的她羞答答点头,软糯糯应答:“谢谢你。”
从那以后,萧岚依然混迹在属于自己的朋友堆里,她们之间交集不多,江晚云常常默默关注她,却未曾打扰过。直到有一天冲天马尾散下了头发,躲着人群来上学,众星捧月的孩子王好像一夜之间沦为众矢之的,她才敢有勇气再靠近她。
*
“是,我萧岚视财如命。但再没有人性,你也是我永远排在利益之上的人。”
江晚云心底一颤,笑意温润。她还是和小时候一样,那么有义气,那么光芒万丈。
“虽然我有些不明白吧……我经历了那么多年,痛过那么多次,才对你建立起来的信任。为什么你可以把这种信任,平等的给身边所有人。就算你不想我在意你父母的话,也不记得小时候那些破事儿,可我们至少是朋友吧?”
萧岚一贯厉害的声线,不同寻常的温润下来,苦笑一声:
“算了,你就当我,吃那小孩醋吧。”
江晚云眉梢一惊,润开些心疼又无奈的笑意,握住了她的手:“岚岚,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没有之一。”
像说着儿时的话。
萧岚没敢看她,瞥过脸看着窗外摸着滚烫的耳根:“嗯……这还差不多。”
*
江晚云下了车,撑着萧岚留下的伞,目送车灯走远。心里头复杂的情绪交杂着,这个世界纵然有许多无奈的,腐烂的,丑恶的,却也有温暖的,善意的,可爱的。
生活百味,支撑着她常含忧郁地活着。这是件好事,至少比起痛苦绝望地死去。
她眉间紧锁,不再强颜欢笑,胃里绞疼着,心口闷堵着,身子冷一阵烫一阵,好像腰上很久没发作的旧伤,也有些疼了,疼得她快直不起身子来。
她真的有能力继承师父的遗愿和遗憾吗?
她真的能保护得了身边的人吗?
那些孩子们还有路吗?
踩着庭院的石子路回去,一步比一步沉重,一步比一步孱弱。终于回了家。
“回来了?外头下雨了吧?我还说叫清岁去送伞,有没有淋湿?”
吴秋菊接过坎肩摸了摸,觉得有些润润的,赶紧去找来毛巾:“您先去洗个热水澡,锅里熬了鸡汤,一会儿喝点驱驱寒。哟,这是喝酒了?”
江晚云微微伏着腰,脸色有些苍白:“萧岚送我回来的,没淋着雨。汤我喝不下了,留着明天吧。对了……清岁今天来过吗?”
江晚云话刚出口就意识到自己多问这句,莫名其妙的。今天没有工作安排,也没有特殊理由,林清岁为什么会过来。
大概是耳机里的陪伴,让她总觉得她在身旁,开门之前,还觉得好像一回家就能见到。
吴秋菊摇摇头应她:“没有,要叫她过来吗?”
“不用,”她看了看夜色,微微叹息一声:“我没事,您也早点休息吧。”
吴秋菊目光担忧,犹豫着点头答应:“哎。”
果然见她步伐柔慢,扶着楼梯扶手,一点点弯伏了腰身,好像习惯了逞强,躺倒失力,都是悄声轻柔的。
“江老师!”
她连忙上前把人扶进怀里,摸了摸她的额头:“哎呀!好烫啊!别怕啊,我叫救护车来……”
江晚云说不出话,隐约能感觉到秋姨搂着她,不久救护车的鸣笛入耳,两个白大褂闯进视线,她的意识也彻底远了。
*
“回来这么晚啊?去哪里了?”
李海迎摸平脸上面膜的褶,扫了林清岁一眼。
“有点事,”林清岁抖了抖伞,二话没多说闷头回了房间:“先睡了。”
李海迎手上顿了顿:“这孩子又怎么了……”
一场雨过,一个昼夜交替,房间里敲打键盘的声音响了一夜,存档好文件后,闷在被子里睡大头觉一睡到了中午。没有留心手机消息,也没见震动铃响。
桌上一边雕花钢笔,一边辞职信,都是她不想面对的。
铃声又一次响了,被窝里摸出一只手,摸到手机顺回被子里,睡意浓厚中带了一丝不耐烦。
“喂?”
*
江晚云再醒来,已经换上了病号服,躺在病床上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天又黑了。
惨白的天花板,冰冷的铁支架,一滴滴渗透的药水……这场景太熟悉,也太多频,以至于她在刚苏醒的几秒钟里,还分不清她除外自己生命的哪个阶段,也不知道下一刻进来的会是父母,还是江星辰,亦或者萧岚。甚至不知道这是梦,还是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