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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江晚云先眉眼一惊,而后哑然失笑,看她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样子,忍不住抬手倾身捏了捏她的脸:“你好可爱呀。”
  林清岁往后退了退,面上蹙着眉冷着,心里却莫名怦然跳动,又沉静道:“我只是举个例子,防人之心不可无。”
  江晚云收了手,依然抿唇笑着,歪了歪头哄小孩儿似的问她:“你怎么就确定我什么都不知道呢?”
  林清岁起先对江晚云平静的反应就一头雾水,此刻似乎又逐渐明朗了,她蹙了蹙眉头,问:“你早就知道了?我是她的孙女?”
  江晚云浅笑颔首。
  “那你为什么还……”
  林清岁怔愣了一下,想起自己决心要坦白,缘由不过是江晚云递上了那把钥匙。
  媒体不了解,她做过那么多功课,又怎么不知道。当初萧岚借说这宅子是樊青松留给江晚云的,以此来试探她的性子,她没有反应,不过是早就知道江晚云家底殷实富裕,对比起家族世世代代积累下的财富,这一座老房子不算是什么。
  至于江晚云为什么要守在这里,她本以为是守一份师徒情,又或许单纯因为这里离剧场近。但在听吴秋菊介绍过那间书房后,她便完全明白了。
  江晚云是在守着这些学术遗产,守着艺术家居住过的痕迹。
  不论这些东西对她来说是荣誉权利,还是责任枷锁,那个房间都是像心脏一样重要的存在。她却毫无所知的,把心脏交给了最危险的人。
  可如今看来,不是的。
  江晚云是明知她就是那个有可能给她造成最大威胁的人,依然愿意把一切交给她。
  她摇了摇头:“我不明白……”
  江晚云深长地谈了一口气,端茶润了润喉:“其实说来也话长了。樊老最后一次去怀安的时候,打听过‘那个孩子’,我们当时也都不知道这孩子到底是谁,樊老也只字不透露。同事们大概有两种猜想吧,一部分觉得樊老对林校长有情义,想要照拂这个孩子。一部分认为樊老心有亏欠,想要弥补过失,或者说,防患于未然。”
  “你在怀安的许多举动确实会让人怀疑,我们这趟回来以后,陆杉就取过你的头发,去和当年林校长保存下来的dna作了对比,但是发现比对结果并不是什么直系血亲,这件事情也就作罢了。”
  林清岁沉默片刻,追问:“那既然如此,你是怎么知道的?”
  江晚云也沉默了。
  林清岁咬着唇,半晌才喃喃开口:“他们查不到很正常,因为我是奶奶抱养的。”
  这大概也符合江晚云的猜想,颔首低眉:“所以,你那时候才会说,那是一座弃婴楼。”
  林清岁也点头:“嗯。”
  江晚云许久没有动面前的茶了,只因故事已经够苦,不需要茶涩来调味,可她还是欣慰:
  “清朗辽阔,岁岁年年。她给你取了个好名字。”
  半晌,她才起身,去书柜上拿了只文件夹:“大概三年前,师父自知身体撑不了多久,才把这个偷偷交给我。”
  林清岁展开来,是结婚证复印件和一份收养协议。
  江晚云解释:“这些事情,我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是不希望外界去肆意揣测。一直没有告诉你,也是担心,你不知道自己和林校长并没有血缘关系。”
  林清岁顺然明白了江晚云刚才的沉默。但奶奶结婚这件事,她头一次知道。
  江晚云一一和她解释:
  “他们的确在樊老一次采风时相识,工作中互生情愫,彼此爱慕,但二位都有自己的事业要追求,知道会常年分居两地,就都保留了心中的情感,之后很长的时间里,也只是书信往来,从来没有过恋人之实。
  直到你的出现。樊老当时跟我说,收养这个孩子是林校长一直以来的愿望,但是因为单身女性要办理收养手续非常困难,他们商量过后,才想出这样的法子。等所有的手续都办理下来之后,他们又走正常法律流程离了婚,之后二老也一直没有再婚。”
  林清岁应激似的忽然站了起来:“那会不会是樊青松借结婚的事实对奶奶进行了婚内强迫呢?之后又为了前途抛下奶奶,所以奶奶才想不开?任何形式的形婚都是不可取的!因为吃亏的只有女生!”
  她见江晚云怔愣无言,才反应过来自己太先入为主,又缓缓坐了下来:“对不起……”
  江晚云心疼她,又怎么会责怪她情急之下一时的言语冒犯:“客观来说,我没有证据去否定你的猜想。所以,你该自己去看看。书房里,还有二老几十年来的书信,一直持续到……林惠贤去世的那一年。”
  林清岁努力平缓着,她其实清楚这些猜想是不成立的。因为有记忆以来,她没有见过樊青松,奶奶去哪里都带着她,所以她也没有哪一天长离过奶奶身旁。只是没有想到第一次分别,就是天人永隔。
  她抚摸着收养协议上奶奶已经为她取好的名字,心中的情绪复杂难消:“所以,你很早就知道我的名字了。”
  江晚云颔首,解释:“那段时间,我的身体状况也很差。唯一还能撑着点力气去做的事,就是找你。”
  林清岁抬眼:“你也想找到我?”
  江晚云眉梢一软:“我一直都在找你。”
  继而道:“确切地说,这些年许多方面都在找你,包括一些媒体。我不确定他们每个人找你的目的是什么,就只能尽力保证在他们之前,先找到你。名字的事,我也想过会不会只是巧合,直到这次采风,我才通过女子小学的学籍档案,*查到你被一对夫妻收养,在七岁那年就转学到了清欢市。这样就都对上了。当然,陆杉和萧岚,还不知道这些。”
  林清岁越发不能理解:“那你,还把我的辞职信藏起来了。”
  “我当时没来得及想那么多,”江晚云想起那时候刚受燕子离世的打击,回来又找不见林清岁,晕倒前最后一个念头,不过是希望她还在身边而已:“我是真的喜欢你,才舍不得你走。”
  林清岁鼻头一酸,头一次在江晚云面前落泪,倾诉着一些或许对于江晚云来说无关紧要的事:
  “李医生是奶奶送出去的第一届学生,我跟她第一次见面是在奶奶的葬礼上,她问我想去大城市吗?我说想。她问我喜欢医生吗?我说喜欢。她就把我带走了。她也是个傻子,明明自己那时候也才二十二岁……
  她本来也没有收养我的资格,就答应了当时一个热心师兄的帮忙。没想到那个男人会借此强迫,还拍了很不好的照片,说要是她要敢提离婚,就让全医院都看见这些照片。她们都是为了我……
  不过,李医生很了不起,她很快离了婚,还在自己的升职大会上揭发了那个师兄丑恶的真面孔,有律师知道了这件事,免费帮我们打官司,也让那个人得到了应有的惩罚,我的抚养权也顺利留给了李医生。”
  江晚云听她说完,双眸嵌着光晕,隐忍着极度共情带来的悲怆感,起身走到林清岁面前,蹲身摸了摸她的脸,用指腹轻轻拭去她的眼泪,尽可能轻松地回应她:
  “难怪你这孩子,有困难解决不了的时候,就想着找律师帮忙呢。清岁,谢谢你愿意对我说这些。”
  林清岁零零落落地掉着眼泪,却还坚持着理智,只冰冷地问她:“我知道樊爷爷不会和他一样,可是奶奶到死都握着那支刻着他名字的笔,她的死一定和他有关。如果我查下去,查到花辞镜一些不堪的内幕,会不会摧毁你信仰?我知道,这是你想做一辈子的事。”
  江晚云凄楚一笑:
  “我接手花辞镜的时候,它就是饱受争议的。它到底是上层艺术家对社会底层女性的臆想,还是回归真实主义的本源,成为艺术家举起的现实的一面镜子,都是在一次次实践过程中慢慢摸索的。没有人会说‘我相信一加一等于二’,因为那是人人都知道的真理,那样的相信是没有意义的。我说相信,是谁也不知道这件事坚持做下去是否有价值,也仍然要做下去。相信不一定会给你带来什么其他,但一定会留下意义。”
  又继而说道:“当然,我也知道坚持做一件坏事,是没有意义的。但樊老一生都在做女性戏剧,到临终前,决定把一切交棒给我的时候,他给出的理由是:‘男性是没有办法真正拥有女性视角的’。所以如果想做出一部真正为女性发声的作品,就一定要由女人来主导。我不相信会说出这样的话的人,初衷是想做一件坏事。”
  林清岁宛若打开了一个新世界的大门,对她这个关于相信的论点肃然起敬。她恍然明白这些年江晚云的所作所为,大抵也是秉持着这样的相信吧。
  她凭借一己之力,在学院和剧院都争取一个席位,是为了在严密又腐坏丛生的高墙中,为那些清贫学子留下一道干净的门。
  渡了那么多人,也得罪那么多人,也被那么多人反咬一口。她依然不悔不怨。
  “花辞镜这个项目越做越大,牵扯到的利益越来越多,的确有许多人希望把一些事糊弄过去,或者说,掩盖过去。久而久之,就都只着眼于眼前的利益,没有人关心作这部戏的初衷是什么,可是试想一下,如果连一部戏的创作背景都不了解,又怎么捕捉它的灵魂,怎么去理解,去传承?事情如果还有不清楚的地方,本就应该弄清楚,做学术要做到真实全面,而不是只取它好的一面,这也是我一直在坚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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