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后来临近元旦的大演,林清岁日日早出晚归,也还是会抓着早晚那点时间,陪着江晚云在庭院里散散步,聊聊闲天儿。
在细致入微的爱护下,江晚云的身子看起来似乎一天天好转了,能走得更远,也尽量多吃点东西。
就是还是贪睡,时常靠在沙发上看着看着书就睡着了,从前针落在地上都能吵醒她,如今都要多叫两声才徐徐睁眼。
期许总是美的,她从未与任何人提起,每逢夜里身体入骨的疼,疼得冷汗与泪分不清楚,疼得宁可下一秒死了换个解脱,可想起清岁第二天清晨会如期来唤醒她,又还是舍不得。
可林清岁又怎么会一无所知。
每每家里灯光暗下,她总背靠在江晚云的卧室门口,听着里头时而不忍而发的痛吟,等她熟睡,再悄悄进屋,擦干她身上的冷汗,偶尔也会摸着**她更换睡衣,小心着不触碰到她的身体,小心着非礼勿视,更小心着不弄醒她。只是江晚云那么好的记忆,如今总是受病痛折磨得昏过去,一觉醒来,看不出什么异常,甚至不记得睡前穿得哪件衣服。
终于,到了复查的日子。
没有奇迹,医院又下了一次病危。
青松下,林清岁屏气凝神,等待着李海迎的答复。片子在空中高举许久,自然光下看了又看,李海迎还是摇了摇头:“她心脏的问题,不是手术可以解决的。”
林清岁不解:“为什么?到底是什么问题?你都看不出来,那还能有什么解决的办法?”
李海迎皱着眉头,不忍心,却还是如实告知:“你记得我们家零几年的时候在二手市场买的廉价冰箱吗?一个性能不好的冰箱,就会出现各种小问题,修了一次又一次,也很快会有它修不了的一天。江晚云的身体通俗来说差不多就是这样的情况,天生体弱,如果悉心爱护,兴许能长久,可偏偏她这些年风吹雨打,又经过几次重创,现在想让她康复如初,那只能把她身上所有东西都换了,可这是现在医学没有办法做到的。”
林清岁紧咬着唇,万般不愿也还是问了句:“那她……还有多久。”
李海迎沉默低头,不言而喻。
寒冬大雪,连青松也落了满地松针,何况那单薄易碎的甘棠。
告别李海迎后,她迈着魂不守舍的步子,不知不觉走到了后山脚下。
抬头看着层层叠叠的台阶,她突然想起那些卑微祈福的身影。前路到底有什么呢?让那些人不惜冒着大雨和嘲笑,一路叩拜,一路跪行。
可是鬼使神差的,她也弯腰去抚摸地面,指尖触碰到碎雪掩盖的石阶,抚上去,才知道每一级都像一个人世间,坑坑洼洼,坎坷不平。
单膝一落,不顾天寒地冻。
“傻子吧?又是个恋爱脑……啧啧。”
“别瞎说,万一是人家爸妈得了重病呢?”
双膝跪地,不看人言冷暖。
“这么大雪天的,她要一直磕头跪行到山顶去?”
“哎,你看,膝盖都磨出血了。”
再一叩首,不管前路为何,不管上头是佛是神。
终于二十余年来坚定不移的唯物主义信仰土崩瓦解。
雪落天昏,山顶人烟寥寥,最后一抬头,只看见广阔天地间,落雪纷纷,无神明应答,无佛祖显灵。
她那一刻多希望那些迷信都是真的。
多希望有轮回转世,多希望有生生世世。
最后一叩首,再念出心中祷告:
“愿人世间值得她留下。”
*
夜色降临,她拖着狼狈的伤痕,独自走在临江大桥上,迎面一架轮椅被缓缓推来,江晚云娴静坐着,一如从前一般看着江水潺潺,冬日路灯照雪,洒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也不再希望,不再锋芒,只留得淡淡哀愁。
两人看到对方,双双停了下来,隔雪相望,大概都想给对方安慰,疲惫的眼里都露出温和的笑意。
林清岁走到她身边,接过轮椅,李海迎的话一句未提,中医那头的结果一句不问,只说了句:
“回家吧。”
江晚云也持着相同的默契,不问她为何两膝泥泞,也不问她额前伤痕,只含着泪光微微颔首笑应着:
“好,回家。”
第96章 耳语“晚云,这是我听过最好的告白了……
轮椅在雪地里走出两道痕,好在后头总有脚印相伴,不会显得太孤独。
江晚云抬头看了看甘棠树,许久,双眸又低落下来,神色有些怅然:
“今年的春天要是能早点来就好了。”
林清岁停顿下来,抬头看了看,有些无力又心酸的皱了皱眉。
她一定在想念那满树梨花白吧,每到春天,她最爱坐在窗前,工作之余的抬眸一瞬,病中的难熬,都是被那一窗景治愈的。
可人又如何奈得过时间,风雪催花残,也吹着人往前走,只有时间,不紧不慢在身后跟着。
不过,也不是全无办法。林清岁忽然想起自己散心游玩时,也只用不到半年就感受了四季更迭,祖国万疆,何时都有春夏。
她蹲身握了握她的手:“我们去海边吧。”
“海边?”江晚云疑惑地看向她。
林清岁点点头:“之前一直说去采集海浪,虽然这个工作交给你同事做了,我还真想让你教教我,日落潮涨,晚风吹浪,这些东西要怎么采集。”
江晚云听明白她的意思,也又心想交给她,只是奈何有心无力,苦涩一笑道:“可现在是冬天,海边太冷了,也看不见日落。等到夏天的话……”
“我们去找‘夏天’就是了。”
林清岁打断了她的悲观,也没有盲目乐观地劝慰她一定等得到来年。
江晚云随还不懂,也持着允许一切发生的心境,随她转。
*
离大演的日子屈指可数,林清岁顶着万难抽了几天时间出来,订好了往返机票,带着江晚云一路南下,越过北回归线,经过了春天,降落在离赤道最近的海岛。
“感觉怎么样?心脏有不舒服吗?”
出了机场温差很大,仿佛一下子来到了夏天,出租车开了空调,林清岁都自觉得胸口有些发闷,便关问着江晚云。
江晚云浅浅一笑,摇摇头,也让她安了心。
“不过,我的轮椅……”
江晚云以为林清岁帮她带了,或至少在当地帮她租了,一直到落地转出租去往民宿的路上,才忐忑起来。
“不要依赖它,”林清岁握住了她的手:“依赖我吧。”
江晚云看着她认真的样子,沉默了两秒钟,忍俊不禁。
林清岁眉头一皱脸一红,松开她的手:“啧,干吗笑话我啊?”
江晚云忍着笑意,背过脸去看着窗外摇摇头。
林清岁早看出来她在想什么,脸上烧得越发红了:“我以为你都看些正经书,原来你也看那种霸总文啊?你在想什么啊?不要把我带入那些什么三分薄凉四分漫不经心……”
“好了好了,”江晚云赶紧捂住她的嘴,有些难为情地看了眼驾驶座的司机,摇摇头笑道:“我不看,你也不是。我就是看你可爱才……”
说着,又忍不住满眼爱意,都从笑弯的眉梢水眸中溢出来,摸了摸她的头发,宽慰她也宽慰自己:“罢了……那这几天,我就靠你了。”
林清岁窘迫害羞之余,也欣慰不止。这些日子江晚云强撑着平和,已经不容易,这是她出事以来,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
阳光洒在她明媚的笑容上,就仿佛,一切都会往好处发展。
*
“师父,你听说过海洋疗法吗?”
江晚云犹豫片刻,摇摇头。不是因为没听说过,而是并不想尝试这种疗愈,原先来也不打算下水,虽然在林清岁软磨硬泡下换了泳衣。
她敬畏海洋的力量就像敬畏生命,加以在怀安的悲剧里,总逃不掉溺水身亡,因而她爱水,也怕水。
“海浪声音的频率,能够缓解人的焦虑,浸泡海水,也能舒缓身体的疼痛感。蓝色,也是能让人放松的颜色。”
江晚云也不需要去分清这是她查阅资料的结论还是杜撰,海浪拍打过来的瞬间,只不由得往后退了半步。
林清岁知道她身子单薄,从小就畏寒,才更希望她能下水,不只是在海岸边吹风。紧了紧她的手,慢慢把她往前带:“在水里就不冷了。”
江晚云心中自然有对未知的渴望,她不会游泳,也从来没有下过海,儿时跟家里去海边,都怕她身上湿了再吹吹海风会着凉,她不愿下水,也就从来没人强迫她,或者说,鼓励她。恐惧和好奇双重驱使下,她还是被林清岁拉着手,跟着她一步步往前走。
水没过她的脚踝,打湿她的白色雪纺外裙,一个浪打来,就把她的发梢外衫都打湿得彻底。
几次退步,林清岁都紧紧握住了她的双手,坚持带着她往更深处走:“再过去一点浪就没那么大了,我们试试,你放心,我会保证你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