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不是为叫医生跑断了腿,就是为祈求上天磕破了头。
她无声地抱着她,拿着医院的与死亡通知单一般的诊断书,沉默了很久,终还是答应下来:
“好,我带你走。”
而今在船上看着一路云烟淡然,她也问过她:“我一个将死之人,为什么要拼了命救我?”
林清岁目光总是看着远方,抚在她身上的手紧了紧,淡淡回答一声:
“江水太冷了。”
殊不知怀中人闭上眼泪如雨下,心中也有数不尽的自责,有数不尽的无可奈何。
船靠岸了,叶玫早早等在岸边翘首以盼,见林清岁背着江晚云下来,捏了一把汗的手心终于松开几分。
“我按你的要求置办了一套僻静的四合院,里有应该是什么都有了,你寄来的行李前两天也到了,你们看看,还缺什么。”
“谢谢,不缺了。”
叶玫对现状爱莫能助,还是忍不住哽咽:“晚云她……”
林清岁回眸在意一眼背上昏睡过去的人儿,无奈苦笑,只轻声告知:
“师父,我们到怀安了。”
第100章 字条“可这些都是她的念想啊。”……
同样是白墙黛瓦私藏的美丽,不同的是清欢那住宅是人工精心雕刻的风情,怀安水乡里坐落的,是自然天成的艺术。
木门推开时掉下了一些松软的泥土,青石板路缝隙里杂草丛生,被阳光滋养得鲜嫩多汁。
一颗参天老树开满了白色的甘棠花,早晨承露,夜里沐风,长得丰腴繁盛,江晚云这些天双眼总是黯然,唯有路过它时,才总会留心抬头多看一眼。
树下桌椅雕刻着百年不朽的印迹,一套干净茶具早早摆在上头,寄托了友人心心念念又惶恐再惊扰的牵挂。
安顿下来以后,林清岁给在清欢的亲友们分别报了平安。
可平安不过是个愿景。
而后几天里,江晚云的身体并没有同春景一般柳暗花明。不是每况愈下,就已经算是天赐了。
她总是安静地坐在窗边,看着风吹花摇。偶尔有人来看她,她也像往常一样接待,一样泡好了茶,一样耐心地听她们说家长里短,一样浅浅笑着。可人走茶凉后忽然黯淡的双眸,却只有林清岁看见。
她们都知道,尽管来到这里的所有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却无人和她提往事,也无人同她谈未来。她们都知道没有人心中是充盈的,转过身去也一定在皱眉悲叹。
叶玫了解江晚云的性子,这些天不常来打扰,偶尔来了也只是在侧屋或院内帮着林清岁打扫收拾。
今天趁着她在,林清岁把从清欢寄来的最后一箱包裹也打开了,那里头都是些书籍文件,换做从前,会是江晚云第一个打开的箱子,如今,都放了快一周也无人问津。
叶玫看着这么繁重的工作量,也心疼林清岁这些日子的疲劳,便说道:“你说你也是,把这些东西寄来做什么?叫她看了心里又难受,将来难道还指望能用得上?”
“可这些都是她的念想啊。”
林清岁低声说。
只有她不忍割舍江晚云的过去,也不愿舍弃她的未来。
一本本整理书物,用手绢一本本擦干净,按江晚云过去的罗列规律排在书架上。又置办了一张原木书桌,上头组装了一个网购来的智能台灯。她开开关关,一遍遍调试,直到那光变得明亮又柔和,同她家里的一样,是暖色调的光。
叶玫擦着墙壁,又说道:“这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总该向前看。你们这些读书人应该比我更明白这些道理。你多劝劝你师父,药还是不能断。多出门走走,一天到晚闷在屋子里唉声叹气,这病怎么能好?”
林清岁顿住了手里的事,其实这些天她心里头比谁都左右为难,徘徊不定。
那汤药太苦了,她都明白,每每喂江晚云喝下一口,总见她蹙着眉撇过头去,咬着唇咽下去,眼泪也不止掉落。
每个人都希望她活下来,在医院的时候所有人都会强求她下床走动,强求她吃些东西,强求她把药喝完,强求她忍着剧痛坚持做完理疗。她时常被这些强求折磨得冷汗淋漓,面色苍白,最后不得已才崩溃得央求她带她逃离。
林清岁从来都坚定好死不如赖活,眼见了江晚云的痛苦,此刻竟也开始左右,她该不该把自己的愿望强加给江晚云?
从那个寒冬夜晚过后,她从来没敢再问她——活着,到底是否也是她的愿景?
“你脚边上是什么?好像是书页里掉出来的。”
林清岁闻声低头,捡起一片枫叶书签。
“是风和……”
她回想起来那个总是等在教堂外看梅花的女孩,也回想起她对江晚云说的话:
「“姐姐,我想送你一件礼物。”」
倘若是从前,她大概随手就放下了。可如今她只冥冥之中觉得一切自有定数,鬼使神差下把书签的塑封打开,里头果然嵌了张字条:
“雨花亭,鬼门十三针。”
她把字都念了出来,却没能读懂。
“是一种非常古老的中医针法。”
两人双双回眸,江晚云不知何时倚靠在门边,声音低柔,脚下看着也软绵无力。
叶玫赶紧去扶了她进来。
林清岁再反问:“中医?”
叶玫想了想说:“我们这附近是有一家中医馆,就在山上那雨花亭后头不远。不过这鬼门十三针……我是真没听说过。”
江晚云在桌边坐下,摸了摸桌面老木深沉的痕,双眸柔润,微微一笑。
而后解释道:“鬼门十三针在曾经是一种禁术,专治虚症,传说就是在鬼门关濒死的人,也能救回来。”
林清岁正了神色:“那现在还能找到会这种针法的人吗?”
江晚云摇摇头:“虽然市面上对穴位针法的记载很多,但真正传下来的非常少。我从前听一位老中医说起过,鬼门十三针不可行满,因为行针者往往会遭到反噬。甚至也能从他们的亲身经历中,听到很多关于鬼神的说法。从前一部分老中医,传承针法时往往会留一到两针不传,它逐渐成了一种秘术。如今,真正掌握精髓,又敢行鬼门十三针的中医,怕是屈指可数了。”
叶玫怀疑道:“这年头还兴讲反噬?我看这些东西,就是科学没有认可的旁门左道,什么反噬都是迷信,不过是那些医生不愿意承担风险。要真像传说中这么神,国家为什么不重点保护传承?”
林清岁却沉默不语,低头思索着什么。
江晚云察觉到她的思考,眉间微微一凝,转而宠溺一笑,摸了摸她的头发,轻声叹息道:“有些事情也许用科学无法解释。有道是世间因果,生死有命。他们不行满这十三针,是要给苍生留余地。”
林清岁与她对望,怅然一笑。
叶玫在旁说道:“这什么鬼门啊地府的我不知道,不过山里头那个中医馆,在怀安很有名,县里头的都特地跑来看。孙姨家那个偏瘫十几年的老父亲,就是给那老中医看好的。我看你状态好些,要不要改天我给人家请下来,看看你这病?”
江晚云垂下眼眸,紧了紧手心。刚想回些什么,就被林清岁握住了手打断。
“不用麻烦,等天气好点儿,有需要我们上去,顺道也走走。”
“那也是,多活动活动。老话不都说吗?生命在于运动。”
听林清岁帮着搪塞过去,江晚云松下一口气,反握住她的手,心里头无比感激这份懂得。
这晚,雨下得很大。
林清岁帮江晚云掖好了被子,想伸手去抚摸她的鬓角,又克制下来,问了声:“累了吗?”
江晚云浅浅一笑,摇了摇头。
林清岁又轻声安慰:“不用管别人的话。你不想见医生,不想吃药,我们以后,就不勉强了。”
江晚云有些惊讶,也听到她声线的哽咽,明白她决心说出这些话时内心一定五味杂陈。她因而没有作出回答,只抬手摸了摸她的脸,轻道了声:“乖。”
林清岁侧脸用唇贴了贴她的手心,低声道了:“晚安。”
她心事重重地走,床上人的目光也念念不舍地送。
等门掩上,江晚云才侧转身拽紧了被褥。她从不肯开口挽留,也不曾言说,每个夜里的离别时分,她内心都充斥着莫大的失落和感伤,多希望林清岁能留下。
只是,她还该有期待吗?
还该有幻想吗?
她闭上眼睛,听着雨声越落越大,感受着生命力每分每秒地流逝,不愿再贪婪多想。
儿时听雨是为听声,如今再听雨,听得却是过往情愁。
夜深人静了,林清岁独自一人抱膝坐在门外屋檐下,看着甘棠被雨水打落,看着夜色逐渐变得朦胧。
她其实不怨劳累,也不悔一路所选,只后怕那晚自己如果再晚一秒,就要天人永隔。只自责江晚云内心已经千疮百孔,生不如死,自己却没能完全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