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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她把粥重新端回炉子上,说是炉子,其实是问渔家借的便携式燃气炉,很小一个,按键都已经不太好用了,还因为老旧积了厚厚一层油垢。她一时没能点上火,用力拍打了两下。
  也是撒气了,她想。
  “燃气炉哪能这么拍?”
  耳后很近处传来江晚云的声音,她回眸见那眼神一如她在早功上想要偷懒时见到的那般,不觉有些心虚,嘴快一句:“我没拿它撒气!”
  江晚云那神情,显然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可又冰雪聪明,转瞬就想明白了,微微一笑:“你撒什么气?刚才没说过你的人是我,理亏的也是我。”
  林清岁皱了皱眉,觉得她说得对,而后也一瞬间忘了自己撒气的理由,往旁边让了一步。
  江晚云拿手绢沾上一点水,擦了擦汽口的油垢,拨了拨气罐子,轻轻一拧开关,火便点燃了。而后又优雅的去洗了手绢,擦了擦手。
  “这些油垢不清理掉,很快就没法再用了。不过,要清理陈年累积的痕迹,大概需要花费很多时间和精力,有这些成本,不如换一个新的。”
  林清岁默默看着,喜欢她的每一个细节动作,也喜欢她说话的语调。
  “我有的是时间和耐心。”
  江晚云诧异回眸,点头:“嗯……不过也不是所有情况都能光靠时间和耐心就能修好。换个新的也不浪费。”
  林清岁忽然激动起来:“可她是我的船上唯一的,我就要她。”
  江晚云这才后知后觉,直起腰身正视她:“我在说炉子,你在说什么?”
  “我……”林清岁自觉有些过激了:“我也在说炉子。”
  “你最好是,”江晚云微微一笑,柔声打趣她:“你要是敢在心里把我和这油炉子相提并论……”
  “我才没有!我也是说的炉子。你不是一直提倡勤俭节约吗?”林清岁慌乱找补。
  江晚云双眼微微一阖,看破不说破。
  林清岁松了一口气,沉默了好一会儿,又问起江晚云:
  “对了,博物馆失火,你救画还是救猫?”
  江晚云没有疑问她为什么忽然没厘头问这么一句,当即便沉下眼眸来细想了想,间隙里热好了两碗粥,而后回答道:
  “救猫。”
  “为什么?”,这个答案让林清岁始料未及。
  江晚云微微一笑,问她:“你呢?”
  “我?”林清岁同她一起把小木方桌支上,摆好碗筷,清了清嗓:“我当然救猫了。我又不会干那种大洪水里非要去救手稿的事。”
  江晚云沉默看着她,不说话。
  她才有心虚:“我……我好歹也等洪水过了再去拿。”
  江晚云哼哧一笑,摇了摇头。
  “啧,你笑什么?”
  林清岁坐下来,故作深沉地引用了一大堆辩手的话,希望自己理智的形象在江晚云心里站稳脚跟,好让自己坚持这个论点的目的,不仅仅只是纯粹为了试探江晚云,到底是爱人类文明更多,还是爱她更多。
  “……对吧?如果你连生命的意义都不在乎,你又怎么敢说你看懂了那幅画?你都不爱你的近人,何谈大爱?”
  虽然她也知道这个类比不那么合适,但在江晚云为之奋斗了前半生的戏剧艺术和女**业比起来,她自觉自己还不如在大火里的那只猫至少还能在辩题中举足轻重。
  别问她为什么非要把自己拉到和戏剧、艺术、怀安的女学生,甚至整个人类文明和真理的对立面上。人在爱一个人的时候,会企图把自己放在所有事情的对立面上让爱的人做选择——包括但不限于“我和你妈”。
  江晚云耐心听完了她的所有,公正的,私心的。而后点点头:“你说的很有道理。”
  林清岁有种一拳头打在软棉花上的感觉:“那你又是为什么救猫?”
  江晚云放眼远处,沉静了一会儿。
  “大概猜到你会去救猫。”
  林清岁愣住。
  江晚云又敛回满眼星辉,望向她:“所以我想,救猫的话,大概率会遇到你。真有那种两难的时候,我选择和你在一起。”
  她人生中不是没有遇到过类似两难的时刻。
  在医院昏迷的日子里,在每个沉睡的梦魇中,她总是回到即将带孩子们走出大山的时刻。为了安稳留在山中,还是为了理想再冒险一次。她想,无论是孩子们一辈子困于山里,还是现实一般惨死在追梦的半途,任何一种结局,都是她不想看到的。
  救画还是救猫,这个问题无解正确,她只知道林清岁一定是那个打破常规,特立独行去救猫的人。却也会是那个,在所有名师大家都决心放弃那副画时,一往无顾冲进火海的人。
  至少在那时候,换做是她,她不能保证自己有勇气向林清岁一样,去把紫荆再一次带出大山来。
  在无解的人生辩题里,林清岁总是那个能找到双赢可能的人。
  说个没正形儿的,她之所以被问到这个问题时有所思考,不过是脑海里想到了一个画面:
  大火面前,一群故作深沉的艺术家、企业家、收藏家、政治家正商讨着如何救画,林清岁就已经不经思考地救出了小猫,出门仅不可置信地看了眼那群依然在权衡利弊的人们,就叹了口气扭头又一次冲进火海里。
  所以她又说:
  “救了猫,你要再想折回去搬画,我也陪你。”
  她没说出口的,是如果必然要承受失去一方的伤痛,和林清岁在一起,也能支撑她走过懊悔自责的后半生。
  林清岁一动不动,想着江晚云这种作弊式发言,在辩论场上大概会被判出局。可她就算脑袋里装了个巨大的信息处理器,此时此刻,大概也要烧坏了。挠了挠头,不觉间烧红了脸,埋头把粥一囫囵干了。
  “对了!”她找到了一个契机起身,去温了壶酒:“何音说你可以适当小酌一杯,驱驱身体里的寒气。”
  随即端过来,斟满一杯:“你是不是没喝过酒?可能不太好入口,你先抿一点,喜欢就慢慢喝一点,不喜欢就算了。”
  江晚云双手接过来,按她说的先抿了抿唇边,尝得那是个香醇浓郁的好酒,便一口气喝掉了那一小杯。
  林清岁目瞪口呆,怀疑自己是不是温错了壶白水,倒了半杯一口闷掉,辣得差点肺都咳出来。
  “咳咳……咳咳咳!咳咳……你,你不觉得这酒难喝吗?”
  江晚云苦笑:“酒难入口,可也比汤药容易多了。”
  林清岁听了这话,心里头顿感一阵凄凉。
  江晚云为林清岁满上,又给自己斟满一杯,解释道:“我读书的时候,喝过一阵子药酒,是母亲在世的时候自家酿的梅子酒,也是为给我驱寒。父母都过世后,家里酒也还剩了半斤,只是我怕睹物思人,又怕浪费干净了再回味不得那味道,就一直不敢喝,让星辰埋到后院了。”
  林清岁面露欣慰:“阿姨一定和你一样温柔又有才华。”
  江晚云浅笑:“她是仁卓医大的第一批女学生。那时候刚刚恢复高考,她硬是悔了家里长辈安排的婚事,毅然决然走了这条路。我不过是一个乖顺懂事的女儿,她比我厉害多了。”
  “你可拉倒吧,”林清岁挥挥手:“你以为你是个多消停的小孩吗?你要不问问萧总怎么说呢?你妈骨子里那点东西,全遗传给你了,你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还乖顺懂……”
  话没说完,被江晚云重重点了一脑门。
  江晚云恼羞成怒,温声责备:“我看你是越来越没规矩了,评判到你师父头上来了。”
  林清岁白了一眼:“嗯……时有时无的师父。”
  江晚云又惊又羞恼,抬手就往林清岁屁股后头拍了一巴掌。
  林清岁不服气:“本来就是吗!”
  江晚云柔声斥责:“还说!”
  “……”
  林清岁不情不愿闭了嘴,闷了一杯酒:“……”
  “什么?”
  只听见她嘀嘀咕咕说了句什么,江晚云没听清。
  “我说……”
  林清岁左顾右盼的,支支吾吾问了句:“你什么时候开始追我?”
  这下子江晚云也愣住了。
  “你之前,在医院后山石梯上。”,林清岁强调,生怕她说忘了,
  “你说过等你过了命里的劫就追求我,这话还算数吗?”
  江晚云低敛眼眸,紧了紧酒杯。
  “我以为我已经开始了。”
  “啊?”林清岁脑子一转,猛然站了起来:“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你做了什么我不知道的吗?我错过了什么吗?”
  江晚云抬头看向她,心里头五味杂陈。
  回想起那个冬夜,她拖着自以为已走到生命尽头的身躯,竭尽全力到了观众席的角落,追望着舞台上闪闪发光的林清岁,也企图把自己的灵魂真正在那一刻定格。
  无论是宿命注定,还是林清岁逆天而为,上天终把她那残躯病体重摔回了人间。那段苦不堪言的日子里,她重新拾回她的灵魂,咬紧牙关,强忍剧痛,在生不如死的边缘苦苦折磨,也挣扎着,虔诚地祈求着痊愈,好让她能在林清岁身边陪伴更多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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